陵成卫刚到津州,李隽便连夜赶往军营,见了黄琪。
“不行。”黄琪一口回绝了李隽的要求,“陵成卫是奉陛下之命,来津州修堤筑坝的,怎么能听你一人之言,随意调派呢。”
“黄将军,人命关天,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解救津州百姓,请您分一些兵力去帮助排水吧。”李隽再三恳求。
“修坝也是救命!”黄琪如磐石一样,丝毫不让步,“本将军给这些草民把外头的堤坝修修好,这是为他们长远着想,你退下吧!”
李隽无奈,只得告退,出了军营,甩袖气言:“真是头死牛,不知民生苦乐。”
次日,清早。
“一二三!一二三!”
江边,一阵士兵脱去上衣,赤脚踩在水中,他们将粗大的麻绳栓在打好的木桩上,一个接一个就像拔河一样握住绳子。待口令传下,众汉子一并发力,硬邦邦的胳膊顿时鼓起两块大。
“再用把力!”为首的正是黄琪,他一边卖力地吆喝着,一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往后拔,麻神渐渐被染红,他却浑然不知。
不远处,李隽、涂振与方辉正在监察着现场。
“这黄家公子什么时候这么会吃苦了?”看着黄琪卖命的模样,方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昨日我去军中求他,他像头死牛似的,怎么劝都劝不动。”李隽回想昨天,再放眼现在,“果然人不可貌相。”
涂振看在眼里,听在心里,他仰视苍天,滚滚乌云消退得无影无踪,白云翻滚,逐渐露出千疮百孔,天地恍然光明,光芒向东而来,顿时开阳万里。
经过一个月的苦苦努力,黄水终于退出了被折磨数日的津州。街道终究露出了埋藏已久的真面目,只是人是物非,它已变得遍地污垢,如同一条干涸的河流。
忙碌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大功告成,李隽迫不及待地向皇帝传去捷报,而涂振终于回到了驿馆。
这几日他都住在了外头,好些时候没有和自己的心头肉碰面了,一进门,涂振便急匆匆地走向书桌,见书本俱在,大舒了口气。
稿子显然已被晒干,涂振心情不错,可谓喜上加喜,他双手将他的宝贝捧起,吹了吹,细细察看了一遍。
涂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一半,他皱着眉细细回想着什么,挠了挠头。
忽然间,一阵细风迎面吹来,涂振向前一看,正是一扇没关牢的窗户,正对着书桌。
“这几天风真大啊。”涂振放心下来,便把门关好,将稿子放入包袱,自行其事去了。
宣政殿,早朝。
“禀陛下,今早吏部接到钦差李隽的加急奏报,言津州水灾已定,正逐渐恢复秩序,苍生安定,未来可期。”吏部尚书杨韧笑意盈盈,如实禀报道。
“好啊好啊!”余音刚落,群臣皆喜。
如此大的灾害被平定,皇帝自然龙颜大悦,不过没有多久,艾楷贤便开始思考下一步棋该如何着落。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正在此时,安焕突然站了出来,他面色凝重,心事重重。
艾楷贤有些意外,对于安焕,他捉摸不定:“说吧。”
安焕遂言:“禀陛下……陵成卫与威海卫,虽互换了统帅,但其二人俱已在兵权重位任职十年有余,虽无过,但毕竟有违法制,对那些有志之士来说,也是不公平的,所以微臣请求,更换新人,对这二帅,加以褒奖。”
此言一出,群臣脸上立刻转喜为忧,彭元灏瞄着安焕,长大了嘴巴。黄晋听这话是安焕嘴巴里说出来的,也有些吃惊。
艾楷贤先是一愣,继而心喜,他嘴角微微上扬,笃定道:“驸马所言,朕觉得不无道理,这二军统帅虽无过错,但也不能在职这么久。”
“陛下,陵成卫赈灾有功,一回来就将他们统帅换掉,不妥啊。”黄晋言。
“黄丞相!”安焕呵斥,“我朝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州县审案,但凡案中有县令的亲戚,县令都得回避,不得亲自审问此案。陵成卫统帅黄琪,是您的嫡亲之子,您又是本朝丞相,最食大和俸禄,难道您不应该以身作则一番嘛?”
“是啊,丞相。”张谙眯着眼睛,驼着背,声如沉重,慢悠悠走出来:“您应该为大和长远着想,图个清名,岂不美哉?”
黄晋被这义理赌得哑口无言,加之皇帝早已表明立场,彭元灏等也不好再说什么,艾楷贤大喜,遂颁布了圣旨,准备陵成卫一回京,便立即撤换黄琪。
津州郊外,道路渐明。
两个垂髫衣衫褴褛,草鞋哒哒,踏踏溅起一滩泥水,你追我赶,徒然生乐。陵成卫沿路走来,士兵们虽是灰头土脸,却也不胜愉悦,圣意显然还未及传达,只见得他们有说有笑,领头大摇大摆,大功竣工,不知今上要赏赐何物与他,又或是加官进爵。
涂振心情亦然不错,李隽搭话过来他也回他几句。
“给我吃一个!”那两个孩童,其中一个拿出了一袋橘子,另一个见了,自然垂涎三尺,二人剥了,各将一片果肉送入嘴中,双眼顿时发亮,好似天堂。
“环儿,可慢些吃。”不远处,一瘸腿妇人靠在墙边,她担心地望着他的孩子,害怕他呛着。
李隽见此景象,面露不悦,他说道:“你看看这两个小孩,再看那妇人,哎,只顾自己快活,完全不顾父母死活。”
涂振还未开口,李隽又言:“这小孩长大了,怕也是个祸害。”
然而,两个儿童吃了一片橘子后,乖乖收好,跑了回去,将剩余的橘子全部送到了妇人面前,妇人将橘子剥开,又平分给二子,其乐融融。
李隽见状,一时语塞。
“李大人,您知陛下为何不待见您么?”涂振挑眉,问他。
“为何?”李隽实为不解。
涂振看向远方,依稀可见芸芸向往的城门,“怕是自以为是,无论何事都要凭空评判一番,以显示自己的高深了。”
“你不必和我说。”李隽听涂振这样说,很是来气,“虽我年纪少你一岁,但我自幼饱读诗书,经历的事也比同龄的多一点,你完全没必要用这样的语气来教训我。”
“好好好。”涂振好言相劝被严词驳回,自然有些愤愤不平,“就当在下,一言未发。”
于是乎,二人相处比来时更为糟糕,无顾无言。
时至中午,艾楷贤来到凤鸣宫。见楷贤面色比之前好多了,杜后自然开心,二人坐下,一同用膳。
帝后欢笑,而坐在一旁的艾旼炫却显得闷闷不乐,半天也没吃下一粒米。
“善皓,有哪里不舒服吗?”杜后察觉到儿子的异常,轻声问他。
“没有,母后。”太子回答完后依然低着头,难以下咽。
“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心事。”艾楷贤嗤笑,“炫儿,和父皇说说,何事以致于此啊?”
小太子撅了撅嘴,站了起来,小小的身姿朝向艾楷贤,双手恭顺放在正中,忧心忡忡:“父皇,母后告诉我,有个地方下了大雨,好多人的家都被冲走了,也没有东西吃,他们好可伶啊!”太子言至此,声音含糊,不断哽咽,“我想父皇肯定也是在担心这个,所以才病了的,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长长的睫毛下,一滴滴眼泪夺眶而出。皇帝与杜后相视一愣,楷贤继而哈哈大笑。旼炫渐渐止住了哭泣,呆呆地望着艾楷贤,不知其为何发笑。
“真是朕的好太子。”艾楷贤下来,抱起了旼炫,拭干他的眼泪,越发喜爱:“我们炫儿,真是德孝兼备,看来皇后,教导有方啊。”
“陛下过奖了。”杜后亦走了过来,浅浅欠身,笑意微微,爱惜的眼神投向旼炫,“善皓,他们现在都有房子住了,雨已经停了。”
“那太好了!”旼炫破涕为笑,迸出星光的双眸无比清澈善良。三岁的太子,也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掷地有声了。
这天下班,彭元灏有些着急地紧跟在黄晋身边:“丞相,陛下要收回陵成卫的兵权,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黄晋的脸色倒是丝毫看不出着急,反倒是云淡风轻,一身轻松。
“哎呀!”彭元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您倒是说句话呀!兵权没了,以后陛下想怎么动我们就怎么动了啊!”
彭元灏的冷汗模糊了他的脸,像只蚊子一样,在黄晋的耳边不断嗡嗡作响,黄晋有些嫌弃:“老夫都没急,你在这瞎着急什么。”
“我……不您……”彭元灏惶急慌忙,“我这不是为您着想么。”
“着急成不了大事。”黄晋悠然向前走去。
马车早已等候在宫门外,仆人四肢跪地,献出平坦的后背,黄晋至此,踏其背上去,坐上了马车,彭元灏扶着车,左右张望,望眼欲穿,黄晋卷起珠帘,给话道:“谁说兵权没了?”遂放下帘子,一声鞭响,蹄疾而去,彭元灏赶紧闪往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