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天前李隆基发出立李亨为太子的诏令,所有的仪典已经准备就绪。
宣政殿广场两侧旌旗猎猎,铠甲鲜明,百官齐聚于宣政殿,李亨乘肩舆在经过含元殿后,下轿,整肃衣着,在一丈的陪同下,步行朝宣政殿走去,李亨平日行事恭谨,今日身着太子冕服,气势大不相同,一股隐藏在李亨体内的威仪展露无疑。
在一些忠正的朝臣的眼中,李亨成为太子,不管是从那个角度来看,都是一个正确的决定,皇帝虽然在一些小事上被奸佞之人蒙蔽,但是皇帝对大局还是认识的比较清楚。
李亨在礼官的接引下,近御座前拜位,李隆基看着拜倒的李亨,微微颔首,与当时立李瑛为太子相比,李隆基眼角的皱纹明显加深了许多,也没有当初的那种欣喜之色,表情要淡然许多。
之前李亨为亲王的时候,加之心性淡薄,群臣并没有发觉李亨身上的威仪之色,如今李亨早已经坚定心性,胸怀天下,那种威仪之色充盈而出,预示着这位储君不惧任何人的挑战和威胁。
刘羡之在殿内看着身着太子冕服的李亨,然后将目光移向了一个人的背影。
这个背影站在百官之首。
李林甫的背影。
李林甫在朝廷耕耘多年,善用权谋,幕后隐藏的人连扶龙山庄都没有没完全掌握,未来的储君归属还存在变数,李亨虽然成为太子,依然存在的威胁,有些朝臣之所以保持中立,是因为他们早就已经见惯了这种局面,扶龙山庄依然不能放松警惕。
李适之好韦坚为政勤勉,为朝堂上平添了一阵清新之风,一些朝臣已经发现,新太子试图改变朝堂的风气,试图打破目前的朝政格局。
这或许会很难,或许会遇到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对手,但是李亨早已经下定了决心。
李亨身着太子冕服眼神中露出一种光芒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那些忠正的朝臣能够感受到李亨心中的热诚和坚定。
太子登基,但是朝中的权谋斗争并没有结束,
对于刘羡之来说,自己来到京城对付红妆,虽然并没有完全占得先机,但是太子之位置最终还是归于自己看重之人,今日旌旗猎猎,太子威仪,百官拜服,刘羡之依然淡然,因为在他的心中这只是一个开始。
仪程结束之后,在迎礼官的接引下,皇帝和太子先行离开,百官退下。
刘羡之回府之后,来到了书房,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准备处理一些公务,崔梦庭便上前禀告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庄主,我们找到了在太子一案中,他们的破绽,哮天阁发现牛仙客曾经密令禁军中的两个中郎将不得执行禁军副统领王毛仲的任何指令。”
刘羡之眉眼一凝,思虑一阵,“他们的计划很周密,太子案中就算当时陛下心存疑虑,控制禁军副统领王毛仲的圣旨若有延迟,两个中郎将密不发兵,王毛仲也无法率军支援太子。”
“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这只能说明牛仙客私结禁军,不足以对李林甫产生致命一击。”
“李林甫本来就是一个很狡猾的人,只要他们有所行动,必然就会有所联系,现在只要查到李林甫与牛仙客的秘密联络方式,便可以扳倒他。”
“庄主,我会继续查下去。”
“这是一场暗战,不要让对手发现我们的意图。”
“是。”
几乎是在同时,李林甫在精思堂反复思考的计谋也准备在今日实施,他觉得现在执行这个计划会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他很清楚皇帝的多疑是一件很好的武器。
李林甫入宫求见李隆基。
帷幔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李林甫的步子虽然很轻但是还是发出了与四周安静的环境极不和谐的回声。
李林甫照例事无巨细地要将当天的政务细说了一遍,李隆基听完之后,对漕运的疏通问询了几个问题,便转向了另一个话题。
李隆基指了指放在御案最上面的一封奏折,“你看一看这封奏折。”
李林甫赶紧躬身上前,拿起了奏折,看了一遍,李隆基看着李林甫的表情,想瞧出李林甫表情的变化,李林甫表现出一副吃惊之色,问道:“陛下,一个是左相,一个是尚书,皆是朝廷重臣,御史台可曾核实,这些证据皆属实吗?”
这正是李林甫的高明之处,他首先不问李适之和韦坚的罪责,而是询问证据是否属实。
李隆基沉着脸点了点头。
李林甫皱眉道:“李适之和韦坚,难道他们对陛下在开元初颁布的禁令视而不见吗?”
李隆基当年政变时曾经占卜与道士,因此在成为皇帝之后便颁布禁令严禁任何人结交道士,结交道士之罪与谋反无异。
奏书中写的很详细,其中写明李适之韦坚向来交好,并且将两人在什么时候,去了那些地方都记录的很清楚,奏书中还写有李适之韦坚夜游曲江水,两人还在景龙观相会,并且韦坚与术士有来往。韦坚开凿广运潭其实是李适之的主意,此事之后,李适之不露一言,将所有功劳都归功于韦坚。
这些皆是罗希奭收集的情报,李隆基本来疑心较重,李林甫便是用这种法子让李隆基对李适之产生怀疑。
韦坚与术士有往来,就触犯了禁令,并且韦坚开凿广运潭其实为李适之的主意,这两个人一个是左相李适之,一个是刑部尚书韦坚,可见此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因此便有了结党之嫌,这已经触犯了李隆基的心中最隐秘的一块禁地。
李隆基目光盯着李林甫,“依你看,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李适之与韦坚行为不端,陛下可削其官职,惩戒一番。”
李隆基以为李林甫必定会建言要将此二人入狱,他没想到李林甫仅仅是将其二人削官。
李隆基终究不放心,他并没有过早的下结论,他冷哼一声,随即李隆基又试探道:“此事不简单,你将此二人私交之事彻查一番。”
李林甫恍做吃惊状,“陛下,他们皆为朝廷有功之重臣,并且左相行事恭瑾,此事件中左相并无大错,臣如何…如何能查?”
李隆基冷言道:“正因为他们是朝廷重臣,更应该为百官之表率,将此二人下在狱中,三司会审。”
李林甫露出为难之色,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
“不必多言。”说罢,李隆基转身离开。
李林甫的终于露出如狐狸般狡猾多变的神色。
李隆基走到院中,看着院中的树叶,感觉这个华美的院落看起来有点清冷,洁白的帷帐随风摆动,就如此刻李隆基的心绪。
李隆基很不喜欢这种不安全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对自己产生威胁的感觉,想起三天前日李适之促请他开凿华山金矿的事情,李隆基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华山金矿一事也是李林甫精心布的局。
一个悄然无声让人很难察觉的局。
李林甫在接到华山金矿的奏报后,知道华山乃是王气所在,不能随意开采,这是李林甫精心布置的计谋,于是便令人将此封奏章暗中送至李适之署理,李适之署理之后,认为这是一件喜事,便直接上呈李隆基,李隆基在看完这封奏章之后,不明李适之此意为何,心中顿时对李适之产生了防备,当日将李适之召至宫中,问及华山金矿一事。
华山金矿并不是一件军国大事,为何皇帝专门召见自己问及此事,李适之当时心思一转,忽然反应过来,华山乃是王气之地,绝不能开采,立刻向李隆基建言,华山王气之地发现金矿乃是辐兆,应将华山保护起来,此一番回答虽然妥帖,但是在奏书中李适之并没有批注关于保护华山金矿的建言,经此一事后,一向敏感的李隆基开始怀疑李适之,今日李林甫将此封参劾李适之和韦坚的奏折呈上,越发觉得李适之的城府颇深,因此才下定决心调查此事。
李适之回想此事,才发觉奏章之中将金矿的位置写的很模糊,并没有说明是在华山附近,导致自己没有联想到开采金矿有损王气,这一定是李林甫布的一个局,是想陷自己于不利的境地,皇帝本来多疑,此事在皇帝的心中一定造成了某种程度的不信任。既然此事已经到此为止,李适之只能在后续的政务处理上再获得皇帝的信任。
李隆基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看着远方平静的太液池,叹了一口气,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枯叶离开树枝悠悠落下,李隆基踩着树叶,一步一步地朝着麟德殿走去。
高力士见李隆基结束了与李林甫例行的朝会,他看出李隆基的神情,并没有打扰李隆基,赶紧从后面远远的跟了上来。
世上最难防备的便是他人精心设计的阴险冷箭以及君王仅凭个人臆测而变幻无常的情绪。
相比开元之初皇权与相权的相互依赖和信任,到现在皇权与相权的相互猜疑和利用,这其中当然有皇权的多疑和相权的自私,然而更多的是大唐的谏官体质和谏官精神逐渐在血腥的杀伐屠戮中和自私的权谋斗争中慢慢衰微。
两名朝廷重臣被捕入狱,引起的惊惶和不安多于不解和震动,李林甫的得力干将京兆尹法曹罗希奭将凡是与此二人有关的人都进行审问,恐吓,威胁,逼迫这些人说出李林甫想要的结果,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足不出户,祈求灾祸不要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罗希奭当天便以奉圣上口谕为借口,竟然将吏部的一十三名朝廷官员押至京兆府狱中,并用铁笼当场威胁这些人,有些人为了自保,竟然不顾事实,纷纷撇清自己。
此案中的关键之人景龙观的道士也被押如京兆府最深的一个牢房中,不准任何人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