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的十二根红烛不停地微微闪动,殿内亮如白昼。
李隆基神情显得很专注,已经批完了十八封奏折。
他正在看第十九封奏折,他看得很认真,也很仔细。
李隆基看着高仙芝的奏折,主要内容有,其顺利接防安西四镇,郭子仪顺利接防楼兰,会派出主力剿灭入境的吐蕃军。
李隆基阅完后,思虑了一阵,用红笔在奏折上面写下了批文。
这时从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虽然很快,但是却很稳。
高力士走进了殿内,轻轻站立在一侧,轻声禀告道:“陛下…”
李隆基没有看高力士,仍然看着奏折,道:“讲吧。”
高力士开口道:“陛下,荣王已经被张修押解回京,现已经关在了刑部大牢里面,张修现在殿外求见。”
李隆基拿着毛笔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过了很久才道:“让他进来。”
张修走进紫宸殿,整理了一下官服装,行了一礼,李隆基令其平身,“亨儿向朕说过你,你此次去西域功不可没。”
“你知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让你去楼兰?”
张修知道调任楼兰一事太子此前与李隆基曾有商议,道:“为了粉碎逆贼的计划,抓获蓝羽。”
“楼兰政变中伏色摩那伏法,但是蓝羽却逃跑了。”
张修拜倒,“臣有负陛下所托,罪该万死。”
张修实事求是,心中也没有太多惶恐,便以平静的口吻回答着李隆基的问题。
李隆基淡淡道:“你到任的时间太短,目的太强,因此让你回来。”
“微臣明白。”
“朕问你,李琬与苏正见见面真的是为了抓获蓝羽?”
张修道:“回禀陛下,李琬曾经在军中,知道一些红妆的情报也不足为奇,此次前往龟兹是想找到红妆的行踪,铲除红妆。”
李隆基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
“是,陛下。”张修行了一个告退之礼,退了下去。
刑部的大牢潮湿阴冷,在仅有的一扇窗户上面透出的月光,让牢房显得更加冷清。
李琬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透过小窗依稀可见长安夜空中的繁星,他没想到今天会是以这样一种身份来到长安。
从亲王到囚徒这种落差实在太大。
在他身旁放着大牢的粗饭,盛饭的竹筒看起来很新,饭菜虽然不是珍馐,但是摆放的很整齐,李琬的身份毕竟比较特殊,他现在虽然在大牢里,牢狱的长官并没有忘记,他毕竟是皇帝的儿子。
李琬将饭吃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浪费。
他看着墙壁上幽暗的烛火,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时,几个狱卒过来打开了牢门,李琬不明所以,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个人站在旁边挥了挥手,几个狱卒立刻退下。
这个人李琬认识,他就是高力士。
李琬认出了高力士,惊异道:“高将军。”
高力士看了李琬一眼,向他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他回头看了一眼,躬着身子,态度非常的恭敬。
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过来,他披着一件浅黄色的斗篷,垂及地面,这个人看着李琬,眼神就像是海洋一般浩渺,山岳一般安静。
这个人竟然是李隆基。
李琬心头一震,赶紧跪倒行礼,“儿臣参见父皇,儿臣…儿臣不胜惶恐。”
李隆基并没有走进牢房,他透过横栏看着李琬,“你,你很好…”
李琬道:“儿臣知道这一次罪该万死…请父皇降罪。”
李隆基轻哼一声,“朕知道你一向喜欢军中之事,令你驻凉州督运粮草,你竟然擅自离守。”李隆基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是不是觉得手里没了兵权就不自在了?”
李琬跪倒叩首,“父皇,儿臣是有违父皇圣意,儿臣至龟兹巡视一翻,没想到吐蕃军围攻龟兹,儿臣作为大唐皇子,不愿藏在城内,为了激励将士及百姓,儿臣自作主张,督师守城,儿臣想,就算龟兹被攻破,儿臣也尽了臣子的一份力。”李琬再次叩首,“儿臣,罪该万死…”
此刻李隆基竟然来大牢看他,说明李隆基的心思发生了幽微的变化,李隆基虽然将他打入大牢,但是对于他私结边将还是不愿意相信,并且很多朝臣都在力保荣王,其中也包括寿王的人,李隆基想起自己失去三个儿子时候的那种痛楚,终难割舍父子之情,心顿时软了下来,自己一向喜爱这个舞棒弄枪的儿子,今日看到李琬没有回避自己的错误,勇于说出自己的所为,心中顿时宽慰不少。
李隆基眼见自己的儿子方才不卑不亢的一翻说辞,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怜惜之意,道:“朕一向对你疏于管教,以至于你如此任性放纵!”
李琬道:“吐蕃军侵我大唐国土,儿臣只想与吐蕃决一死战,却没细想此举有违父皇训诫,请父皇降罪。”
私结边将,是一回事,在危急时刻愿挺身而出,率军守城,是另一回事。
李隆基看着李琬,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其心思也发生了变化,龟兹被围是他挺身而出,坚守城池,令敌军退兵。
李隆基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次杀你一百次都不够,你就在这大牢里好好想一想你的过失!”
说罢李隆基转身离开。
高将军看了李琬一眼,嘴角好像露出了一丝善意的微笑,又好像没有。
李琬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父皇刚才那样说事情也许会有很大的转机。
李隆基只不过是想告诉李琬,这件事你已经触及了我的底线。
在这条底线之前杀你一百次多不嫌多,在这条底线之后,就杀你一次。
这个道理其实与与“罪该万死”是一个道理。
在第二日的朝堂上李隆基下旨贬荣王为庶人,发配益州,永不得回京,贬苏正见为从六品散官,归代州。
在朝堂之上,李林甫声称,荣王违背朝廷法度,擅离职守,但其率军守城,抵御吐蕃军,有过也有功。
李林甫这一番言语也肯定了荣王的功劳,看准了皇帝的心思,可谓进退得宜。
李林甫很清楚李隆基对于皇子们结交军中之人是非常敏感的,这次龟兹事件,他准备将案情引向太子,但是此次皇帝令高仙芝接防安西,就是表明自己非常信任太子,说明皇帝在大局上依然洞若观火,李林甫看出了这一点,选择见好就收,因此令自己人力保荣王。
太子李亨并没有因此受到特别的影响,他的依然勤于政务,气度依然恭谨。
张修回京之后并没有拜访任何人,此刻他独自一人漫步在自己的院中,他看着回廊两边茂盛的百花,脸色平静得犹如一潭湖水。
如果自己离开京城之后李适之被李林甫陷害自己没有想到的话,眼前荣王被贬为庶人便是自己预料到的结果。
红妆隐藏在幕后的这个人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隐秘。
今天张修要去见一个人,崔梦庭早已经在门口等着自己。
当初他与刘羡之之间的约定,刘羡之令李亨成为太子,自己铲除红妆在西域的势力,现在与当初离京情况大不相同,也想和刘羡之了解一翻京城中的情况,便坐着崔梦庭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朝着雀跃楼驶去。
两人见面之后,彼此相视,落座于软塌之上。
张修做了下来,开口道:“我知道此次能够平安回京,你在暗中定然助力不少。”
刘羡之开道:“我还是低估了红妆,荣王身边有红妆的卧底暴露了荣王的身份,是我思虑不周。”
“红妆是如何得知荣王行踪的,查出来了吗?”
“我们在京城中的计划泄露了,扶龙山庄没有问题,问题出现在宫中,我会进一步密查。”刘羡之接着道:“现在能够确定那个幕后的人就在朝堂之中,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谁。”
张修点了点头,“大隐隐于朝,看来那个人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只有击败李林甫,他便没有依靠之人,便会直接开始行动,我们就能找到他。”
“李林甫的确是比较关键的一个人,羡之,你现在有多大的把握?”
刘羡之为张修添了一点茶,“在王元琰一案中我查到一个叫江飞人,这个人是我们对付李瑁集团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武器。”
张修听出了刘羡之言语中的含义,“所以此次你向陛下举荐我为刑部侍郎,便早计划好了这一切。”
“是的。”刘羡之的回答很简洁。
扶龙山庄曾经调查过王元琰一案,他在此案中发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他发现严挺之之妻向严挺之求情是被人所迫,而所迫之人便是江飞,这个江飞本是京城中的一名游侠,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在前年犯了一件命案,被京兆尹衙役捕入狱中,其犯的是命案应当被处以死刑,但是奇怪的是江飞居然活生生出现在京城,原来当时主审此案的正是京兆尹法曹罗希奭,因此他觉得江飞此人有用,便将其他死刑替换江飞,令江飞为自己效力,由此看来王元琰一案便是李林甫策划的阴谋,韦坚正要准备掌握确凿的证据之后参劾李林甫和罗希奭,但是李林甫先下手为强,此事被扶龙山庄探查。
如今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张修密奏章参劾罗希奭。
李隆基阅完张修的奏折之后,便秘密召见张修,因为证据确凿,便下令逮捕了江飞和罗希奭。
刑部很快便查出了当时是罗希奭用其他死囚秘密调换了江飞,从此江飞便替罗希奭做一些暗杀的事情。
罗希奭毕竟是李林甫的得力助手,李林甫令人打探刑部的案情文书,但是其手刚伸到刑部,便被张修以陛下钦定之命驳回,李林甫见到如此结果便又出一计。
就在对江飞进行进一步审问时,江飞突然咬舌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