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死了。
在灵堂前,放着他的黑白照,以及一具棺材。他的骨灰,如今躺在里面。
两边白纸黑字的挽联上写了八个字:音容宛在、笑貌永存。
在灵堂前,穿着惨白色丧服的亲属用桌上装油点着火的碗正一张张烧着纸钱,下着跪。
偶有萧然的熟人赶来,也无非就是磕个头,递几袋纸钱。
更多的人,则是为了凑热闹,带着全家老小等着饭上来。一些拍抖音的小孩正肆无忌惮地用手机拍摄着身后的“奠”字,装作哭泣之状。有声有泪名为泣,有声无泪名为号。
他们对着镜头干号了数分钟,以此索取观众的点赞。而后,擦擦眼角流出的眼药水,和周边人欢快地享用饭菜,并高谈他们对自己抖音的规划。
唢呐的技艺失传了有些时候了,难以找到来吹唢呐的。但萧然的父母喜欢传统,用音响放音乐,代替了请吹唢呐的。毕竟,这年头这样的传统葬礼不多了。
一些人喜欢并推崇国外“高尚”的殡葬文化,另一些人则认为新时代的骨灰应该有更多的用途。有人认为骨灰可以做成手办,给后面的子孙当玩具;有人认为骨灰应该盖一座新房,抹在墙上当壁纸,到时候直接拎包入住。至于有些人觉得,“太空葬”才时髦!骨灰不是埋地里头的,是要坐火箭发射到太空的!瞧瞧,好一个“流浪骨灰”。
符轮只是看着。
“……”他张了张嘴,看了看萧然的灵位,又默默合上了。什么都没说。
符轮,无言。
缄口不言。
恍惚间,周围的一切似乎离他远去。他们如此的近,却又如此的远。他能清晰地看见周围干号的人们,也能看见正烧纸的家属们。他能看见盘中油光锃亮的菜肴,也能看见纸钱由黄色变为飞灰的香灰,落入下方的不锈钢盆中。
但他感觉,这些人这些物却又与自己如此的疏远。他所见所闻的一切,犹如一场在演出台上演的一出好戏。这处戏的演技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讽刺。
而他,只是台下的一个观众。
一个静静看着事件一次又一次发生,却无能为力的观众。
他想起了萧然一直在等待,却直到死都没等到的《元神》公测。
他想起了两人每次中午短短的聊天。哪怕经常被老师制止“食堂不准大声交谈”,也总会想着法子偷偷交流的日子。
他想起了自己曾说好带萧然上《血族末世》一起殴打一个很坏的血族的约定。但却连萧然上线都没等到。
“……”
符轮缄口不言,转身,朝回家的路走去。
他挥挥手,婉拒了阿姨邀请自己吃饭的请求,独自一人朝回家的路走去。再怎么说,课还是要上的。
符轮走的很快。不是因为迫切地想要回家,而是想要不让自己停下。
在这个两点一线的世界中,符轮能行进,只是因为一种惯性。
习惯了这么做。习惯了日出学习,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了周边的一切。
不需要任何的改变,犹如机械般重复地经历着周边的一切。因为他害怕这惯性的消失,让自己如没上发条的钟摆,永远地停摆。
摸了摸兜中,符轮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几天没看手机了。自从得知萧然的死讯之后。
……看看那劳什子“沙雕”视频消消乏吧。符轮找了找,打开了数据网络。
然后,一条新消息从手机顶部弹出。
【3天前——丛雨天下第一:哇,发电站那个拿大锤的丧尸好难打啊!】
……
符轮依旧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悄悄拭去屏幕上不小心滴落的,眼睛上的汗珠。迷茫地,如同老朽之人,一步一步蹒跚地朝前面不断延伸的道路而去。
眼睛上似是起了一层翳,白茫茫地雾气遮住了眼前的一切。脚底下的大地一块块龟裂,碎裂而坍塌,坠入下方无尽的虚空。
“深渊……”
“……深渊!”
“深渊,深渊,深渊!!”
疯狂的,歇斯底里却又让人无可捉摸的呓语再次于符轮的耳边响起。
符轮稍稍思索了一会儿。哦,这似乎是车的喇叭声。
眼前的灰雾褪去了些许,呓语声则在顷刻间愈加纷杂,最终合二为一,化作了喇叭声。
无尽的光明冲入眼前的雾气。符轮瞳孔缩了缩,才看清楚——
那是一个开了远光的载货卡车,正朝着自己疾驶而来。
躲?不躲?或许就这样,结束这可笑的一生也不错?
符轮的脑中思绪纷杂,难以做出决定。而卡车已经近至眼前,浓厚的尾气味尽情地钻入符轮的鼻腔中,让他喘不过气。
然后,似乎有一道蓝光在身上一闪而过,一股恐怖的拉力由内而外爆发开来,符轮身形一歪,猛地朝人行道倒去。
“■■,看着点路啊!”冲去的卡车之上,司机用地道的家乡话辱骂了符轮一句,然后扬长而去。
……啧,真疼。
符轮从地上爬上,揉了揉自己狠狠磕在水泥人行道上的头。想感谢一下刚刚拉过自己的人。
他环顾四周。却发现周边空无一人。……莫非是自己潜意识做出了规避的动作?
……不管怎么说,好好活着。
这一下摔的,让符轮终于清醒回来。不管怎么说,人还是得向前看。别今天萧然葬礼,明天就是符轮葬礼。那可压根不好玩。
还有,交通部门也该管管了,刚才那个司机明显开的卡车排放超标了,尾气让符轮现在还没缓过来。
符轮想着,拍了拍身上的灰。捡起一旁从手中摔落到盲人道上,屏幕裂纹了些许的手机。
却又有一条消息跳出,屏幕随着新消息的出现而亮起。
【中午12点,天台见面。】
符轮瞳孔一缩。
为什么……会是他?
————
中午12点。
在我家门口可以看见两个平台。一个,是天台;另一个,也是天台。
由于没有后续的补贴,这里的工程便烂了尾,成为了一处只有一潘高的“天台”。
若是在平时,天台的景观,除了高度外,是与别处相同的。但每每哪个游戏出新角色了,沉船的玩家们就会自觉在A村这一天台上集合,有序从上跳下。
值得一提的是,哪怕只有一潘高度,也总有人能崴脚。
“你这次攒了多少水晶啊?”
“害,别提了。长发丽塔沉了,水女仆沉了,连这次水黑都是300发井出来的,你呢年轻人?”
“10发出水黑。”
“大胆欧皇,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拿命来!”
……几乎每次,总有这样的人。抽中的在沉船的眼前炫耀,似乎觉得这样很光荣一般。
但今天的光景,与之不同。天台之下,众人在警戒线之外疯狂议论着。
“那是什么啊?”
“卧槽!是飞船!有这东西的人是不是已经把水黑母五了?”
空中一阵涟漪,光学隐身解除,一艘申请了飞行许可,还不算是庞然巨物的飞船打开了起降架,缓缓落在了其中的一个天台之上。周边的气流掀起一阵阵狂风,但没有伤到警戒线外的人。
符轮一路小跑着回了家,双手扶在膝盖上,用鼻子一阵一阵吸着气,用袖子擦去头上的汗珠,缓缓抬头,看向飞船上缓缓走下的那人。
“你好啊,符轮。好久不见。”那人穿着得体,年龄与符轮相仿,伸手向着人群中的符轮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符轮俯身越过了警戒线,“星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