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家厅堂里。
几个堂亲交头接耳。
“嘶~他怎么把里正找来了,难道是找里正来给他撑腰?”
“是啊,尤其是杨先生,江陵城里许多读书人都是他的弟子,有不少还当官了呢。要不咱们还是撤吧?”
“怕什么!咱们人多,又是长辈,横竖都是占一个理字。”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一麻袋铜钱,我看咱们要不这样……”
宁远平静地看着堂亲们在榻上窃窃私语,眼底的寒芒一闪而过。
他回家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这群堂亲,他转头就去找这个片区里最有威望的两个人,奉上两个红包,邀他们过来。
等他再回到家,就看到老人家倒在地上,当时他魂都吓飞了。
这些堂亲们四处搬弄是非,宁远不在乎,因为他压根看不上眼。但欺负奶奶,他忍不了。
今天他就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宁远收敛心底的愤怒,笑着将两位来客迎进屋里。
“杨先生、里正大人,且到榻上稍坐。”
自始至终都霸占着木榻的堂亲门,见到这两人走过来,连忙站起身来,腆着笑脸问好。
里正和杨先生没有搭理她们,径直走到榻上坐定。
几个堂亲等了许久,也没见里正和杨先生有什么动作。
几人就都转过头,迫不及待地涌到宁远面前,脸上的横肉愣是挤出朵花来。
“宁远啊,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来孝敬过我们。现在你赚了钱,可不能忘了我们这群亲戚。”
“是啊,一笔写不出两个宁字,堂姑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可得帮帮堂姑。”
“我今天去北城门看过啦,你那蓑衣一具三百钱,卖得那么火热……”
宁远兴奋地笑道:“堂姑,你去看啦。我也没想到蓑衣的生意竟然这么好卖。
你们是不知道啊,当时那一只只手攥着金灿灿的铜钱往我脸上挤,我都不知道应该接哪一份,收钱收慢了还会被人骂。
当初我就说蓑衣好卖,你们还不信……”
偏房内。
马良瞪大了眼睛,眉间的白毛都竖起来了:“那群刁妇都在觊觎他的钱财,他怎么反而在显摆?”
黄婉莞尔一笑:“季常,你赌的那块玉佩看来拿不回去了。”
“嫂夫人,何出此言?你知道宁远他要做什么?”
“不知道,但他祖母现在还躺在这里,看到他笑出来,我就知道他一定想好计策。”
门帘外。
宁远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大街上都是穿蓑衣的人,谁没穿就显得格格不入,都不用我开口,他自己就得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买。
二堂姑你当初还说我要是能卖出去,你名字倒过来写。现在你看,我忙得脚上的水泡都磨破了几个。”
几个堂姑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急促地说道:“宁远啊,你可不能忘了我们这帮亲戚……”
宁远挥手打断:
“那是自然,我宁远又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不过那麻袋里的钱,我是不能分给你们的!
别急,都听我说,那是要用来还帐的货款,谁叫当初我找你们借钱,你们不借;我只能找别人借啦,现在可不得拿去还债。”
当时宁远看到堂亲们堵在家里,就犹豫要不要把钱藏在外面。最后他还是拿回家了,万一放在外面丢了,那这几天就白忙活了。
堂亲们半信半疑:“那些钱是要拿去还债的?”
“可不是嘛,我哪有那么多本钱去收购蓑衣。我一具卖三百钱,可二堂姑你知道我去收购蓑衣,一具收多少钱吗?”
二堂姑摇头表示不知道,宁远又转头问别的堂亲。
“一百五?两百?”
宁远问了一圈,看到没人清楚,心里就放心了。不是谁都能像自己一样,肯下功夫去做市场调研的。
“两百?我给你两百,你去外面看收不收得到。”
“你的生意那么红火,难道没赚到钱吗?”
“赚啊,今天第一天就把成本赚回来了。可惜明天我是去不了,你们看我这双脚,水泡都磨破了好几个。”
宁远忽然长叹一声:
“亏我辛辛苦苦去市曹上下打点,才租下那么好的地段,又辛辛苦苦搭了竹棚,这生意正做得火热,我明天却去不了,着实无奈。”
“什么,你的蓑衣摊不做了。”
几个堂亲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不见。
“是啊!今天把里正和杨先生请来,就是请他们来作个见证的中人,我要把剩下的蓑衣转手卖给我的朋友。”
在旁边坐的里正和杨先生终于开口了:“没错,宁远就是请我们来当中人做个见证。”
“整个南城的蓑衣都被我收得差不多了,除了我这儿,外面几乎找不到大批蓑衣。”
宁远从怀里掏出那群外地商贾留给他的名笺:“这些都是要来商谈承接蓑衣的朋友,算算时间,他们应该正在往这儿赶。”
说完,宁远就自顾自地走到大门旁,眼神焦急地等待着“朋友”的到来。
几个堂亲的脑袋又聚在一起:
“咱们要不把他的蓑衣都接手过来,咱们自己去卖,也省得在这赔着笑脸,看他的脸色。”
“能行吗?咱们都没卖过蓑衣啊。”
“怎么不行,宁远他没见识、没经验都能卖得那么火,咱们比他多吃那么多年米,难道还比不过他吗?”
“我觉得可行,宁远他把租地、竹棚什么的一切都处理好了,咱们接手过来直接就能开卖。他白白努力,还不是徒给咱们做了嫁衣。”
“对对对,他的脚磨成那样,就是老天在帮咱们。到时候咱们别学他穿草鞋,换双好的……”
亲戚们越说,眼睛越亮,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望着灶台旁的那袋铜钱,嘴角的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几人起身把宁远从门口拉回榻上,亲戚脸上又重新挤出笑容:
“宁远,你是我们宁家的人,这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事你怎么能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我们?”
“就是嘛,那剩下的蓑衣,与其转手让给外人,还不如交给我们。”
宁远心中冷笑,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堂姑你们都没做过生意,万一你们自己干不来,一定会反过来怪我的。我还是转手给朋友吧。”
堂姑一拍桌案,喝道:
“宁远,你胳膊肘怎么能往外拐!下雨天谁不穿蓑衣?你都能卖得动,凭什么说我们卖不动!”
“就是,你分明就是想转手给外人,你的良心呢?”
里正坐在那里,脑壳嗡嗡地响,跟听这几个女人讲话,跟听几百只鸭子在叫一样。
里正忍不住开口:“宁远,转手让给谁不都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该说的都说了,就随着她们说的做吧。
反正按惯例,这种转让的契约都会写上‘钱货两清,盈亏自负’。”
偏房内。
黄承彦从门帘的空隙看着外面的一切,他何等聪明,思考一会便已经明白其他关键,一直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诶,我命仆人去备来礼物,为何这么久还没到?”
马良想了好久:“老先生,宁远不是处处落于下风吗?莫非你看出什么了?”
黄婉同样心思玲珑,低头推演着局势,不一会儿也点头说道:
“季常,这关考验,宁远会通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