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二楼,马良拱手虚心请教。
黄承彦指向蓑衣摊前的木牌,提点道:“你仔细看看那块木牌。”
马良又认真看了几遍那块“雨天三百钱一具”的木牌,不得要领。
一旁低头看信的黄婉轻声提醒:“字!”
马良细细品味这才发现,那块木牌上的隶书看似随笔书写,却是字迹工稳拙朴、章法凝厚雄浑。
“嘶~!”马良倒抽一口凉气,“这字颇有名家之风。”
黄承彦见马良终于发现端倪,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没有名师教导和多年的练习,是断然写不出这手好字。”
一旁的少年马秉听着不服气,命人拿来毛笔竹简,抬笔也把那几个字写了一遍,自己对比了一下:“嗯,好像差不多啊。”
“差不多?”马良看着桌案上自己儿子写的字,摇头叹了口气:“你们年纪相仿,这字一笔一画却都是云泥之别!你快收走吧。”
“哦!”马秉让仆人把竹简拿走,心中犹自疑惑:这笔画到底能看出什么呀?
街对面的宁远并不知道,自己随手写的几个字,正在被两位荆楚名士细细品味。
上一世他从小跟着父母练书法,这些早就成为他的一种本能。
此刻他正皱眉看着头顶不断飘荡的柳条。
起风了!
史书上明确记载,会有一场能让汉水暴溢形成洪灾的大暴雨,但具体到是哪一天,宁远只能等。
酒肆二楼内,马良出言询问:“我去成都不过短短数年,荆州竟出现这般少年。那人是何出身?师承何人?”
能写出这手好字的少年郎,必然是由名门望族培养出来,或者是拜在名师门下苦学。
坐在一旁的黄婉开口:“此人名叫宁远,我差人暗访过,他出身寒微,只曾启蒙识字,并未拜名家为师。”
马良皱眉,心中顿时失去兴致:“出身不是名门望族,也不曾求学名师。难道就因为他字写得好,二位便在此枯坐两日?”
黄承彦笑道:“这宁远五日之前,就扬言近日必有暴雨,四处借钱要卖蓑衣。我和婉儿在此等候,是想看看是否应验。”
马良听到这,突然哈哈大笑:“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预知五日之后会不会下雨,这根本不可能!
老先生、夫人,你们有所不知。蜀中有位名儒叫周群,几代人都在钻研天算之术,家中筑有小楼,专门观察云气变化,此人每言云雨,则必应验。
可就算是周群,他钻研数十年,也只能推测出第二天的天气。”
马良侃侃而谈,却发现黄承彦父女的眼睛越瞪越大,就连自己儿子马秉也张大嘴巴。
“老先生、夫人,你们不必震惊。周群能预知第二天的天气,听来神奇,其实是家中几代人都在记录云气变化的趋势,此非一人之功……”
“爹!”马秉忍不住喊了一声,伸手朝父亲身后指去。
马良转头朝窗外望去,嘴巴也慢慢张大。他不敢置信地站起来,伸长脖子朝远方眺望。
远方天际,一片墨色的乌云正缓缓朝江陵城压迫而来。
马良的呼吸有些急促,嘴唇嗫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爹,你说的那位周群,几代人的努力,只能预知到第二天的天气。那个宁远,他是怎么做到五天前就能预知的?”马秉十分疑惑。
“这、这……”马良整个脑子都是懵的,他此刻心神摇曳,竟是一个踉跄踩翻了身前的木案。
“昔日赤壁之战,周瑜料定冬日风向必然转变,结果东南风骤起,周瑜使黄盖火攻,一战功成。”
黄婉目光幽幽:“长江上冬日来东风,是常有的事,可云雨却是无常……爹,你说得对,这个叫宁远的少年确实不凡。”
黄承彦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方才听季常讲起蜀中周群,两相比较,我愈发觉得此子深不可测。”
马良听到这话,顿时头皮发麻,手中酒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狂风骤起!
宁远在看到天边乌云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像装了弹簧一样弹了起来。
这场雨终于来了。
在这乱世中,无论他想要如何发展,他都需要有充足的本钱,而这场雨就是他赚取第一桶金的契机。
宁远脸上的慵懒一扫而光,眼中只有精光闪烁,迅速去小摊后取出事先准备的东西。
酒肆二楼。
黄承彦转头问马良:“季常,若换成是你,你会如何卖这披蓑衣?”
马良朝街道前后望了几眼,想了想:“那少年选的位置极好,那地在城门附近,城门外就是漕运码头,入扬水便通汉水,南来北往的商贾行人都要从他的摊前经过。
这样的位置,待会雨下起来,什么也不用做,站在摊前等着就会有人来买蓑衣。”
黄承彦听完并不予置评,马良的话有些道理,但是望着街对面那个忙碌的身影,老先生不禁皱眉,这少年在忙些什么?
他转头又问女儿:“婉儿,你呢?若换成是你,你会做什么?”
黄婉轻笑:“下雨天,我当然是陪爹爹你啦。”
黄承彦微微愣了一下,他想问的是这个吗?他想问的是……算了,还是直接等等看那少年究竟要做什么吧。
浓墨般的铅云层层遮蔽天空,整个江陵城一片昏暗,白昼如夜。
宁远争分夺秒地用竹子搭出一个架子,用石头压着架子脚,架子上面再铺上两层草席,一切用绳子绑好固定。
一个简易的遮雨棚就建好了。
虽然比不上后世用防水布的折叠遮雨棚,可好歹是能用的。
远处的马良看得一脸疑惑:“卖蓑衣的怎么还在旁边搭了个遮雨的棚子?有棚子别人还买什么蓑衣呀,这真是怪哉!”
黄承彦却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老先生,你知道这少年是何用意?”马良连忙请教。
黄承彦点点头,他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很快就想通其中奥妙:“待会雨下,你便知晓了。”
“啪嗒”“啪嗒”
黄豆大的雨珠疯狂地砸在地面上,砸得过往行人不得不用袖子盖着头部,苦不堪言。
宁远看雨势已经很大,便掏出一个木质大圆筒,圆筒一头大一头小,呈喇叭状,这是他自制的扩音器。
“各位父老乡亲,雨太大了,来我棚子里避避雨吧!那边那位你别站树下,会引雷的,来我这边避雨……”
酒肆楼上。
马良盯着宁远手中的木头喇叭,他离得这么远,竟然能清晰地听到少年说的每一句话。
“你们快看他手中的圆筒,似乎能将声音放大。平日校场点将,离得稍远便听不到台上在讲什么。我现在真想过去看看那只圆筒。”
黄承彦满目欣赏地望着雨中的少年,他没想到这个少年真的能带给他这么多惊喜。
“季常,你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搭出那个简易的棚子了吧。”黄承彦转头问马良。
马良看着街上掩头疾跑的路人,他也终于明白了,感慨地说道:“原来如此!我之前还说占着那位置,什么都不用做,自然会有人去买。
是我错了!雨势如此大,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根本不是去买蓑衣,而是找地方避雨。”
黄承彦点点头:“日后你在孔明身边做事,当如这少年一般,凡事再多想一步。”
马良躬身受教:“良谨遵教诲。”
一旁的马秉目瞪口呆:他爹几十岁的人,居然要向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学习。
“你们再看看棚子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黄婉温柔的声音传来:“江陵本地人自然知道哪里能避雨,只有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商贾,才会无处避雨。好深的算计啊!”
黄承彦也忍不住赞叹:“我是万万没想到,他卖蓑衣竟能如此暗合兵法!预知天时,占据地利,再搭一个竹棚笼络人和。这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而这一切评价,宁远本人并不知道。
他搭这个棚子,也只是想学胖东来一样,用贴心的服务去招揽顾客。他也没想到,一网下去,捞回来的全是外地商贾。
此刻棚子里的人渐渐变多,宁远手里握着扩音器,却没有急着开口招呼众人购买。
因为他在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