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骤的雨水拍打在竹棚上,顺着棚顶草席的缝隙缓缓渗下来。
竹棚内,此刻热火朝天。
宁远握着自制的喇叭筒,镇定地维持着秩序:“大家别挤,一个一个来……恭喜这位幸运星,他也抽中了。”
听到又有人中奖,人群一下子更沸腾了。
有机会能免费得到一件蓑衣,谁还愿意在这又拥挤又漏雨的棚子里干等着。
头顶的雨声很大,但众人争相抢购的呼喝声更大!
走出不远的奶奶,听见人声鼎沸,忍不住回过头望了过去。
她看着被人群团团围住的孙儿,听着他扯着喉咙兴奋地呼喊。
老人家鼻子一酸,泪水慢慢从眼角滑落。
当初孙儿想做生意,找遍所有亲戚,除了得到冷眼和讥讽,根本没人来帮他。
这些天来,那几个堂亲们更是每日都过来冷嘲热讽,责怪她老糊涂,怎么能把攒了多年的积蓄都给了孙儿。
那群堂亲的话越说越难听,甚至还四处造谣,说宁远痴心妄想,是个彻彻底底败家子!
老人家听说孙儿的名声被这群堂亲诬蔑,气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反倒是宁远淳朴豁达,受了这等委屈,还反过来安慰她、解释他准备怎么赚钱的。
棚子内的声浪,涤荡着老人心中这些天来堆积的郁气,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几岁。
“真该让那群长舌妇来开开眼界,买东西买得这么疯狂的,我活了那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
当初宁远跟她解释的时候,她虽然听不明白,可看着孙儿信心满满的样子,她就知道孙儿这趟生意一定能成,果不其然!
奶奶望着孙儿在拥挤的竹棚内忙碌的身影,既心喜又心疼,恨不能上去搭把手。
“要是孙女还在就好,一家人相互帮衬,远儿也不至于忙成这样,连个帮手都没有。”
一想到下落不明的孙女,老人刚刚才稍稍挺直的腰杆,又佝偻了下去。
孙女一直是老人心中过不去的坎。
那天宁远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她说,他会还给她一只大扑满,他会找到姐姐。
如他所言,光看着棚内红火的场景就知道,他这趟生意一定能赚;
只是说要找孙女这件事,她找了十几年,早已经不抱希望。
“我探听了十余年都没找到,可是远儿他这么聪明,没准真能找到。只是不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来。”
看到孙儿的目光朝这边投来,奶奶知道孙儿是在催她回家,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前行。
虽然她无法理解孙儿是怎么做到的,但老天真的下雨了,孙儿的蓑衣也有许多人抢着买,一切都跟孙儿先前所说的一样。
真是太好了!苦了一辈子,如今她的日子总算有了一抹希望的色彩。
宁远望着奶奶离去的背影,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他在家里准备了姜,不知道奶奶会不会按他说的,回去后喝碗姜水祛寒。
他看着棚里人头攒动,还不断有人从城门进入后就朝他的蓑衣摊围过来,他的内心就感到一阵感慨: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前世的618、双十一什么的,他每逢佳节必剁手,自然体验很多,那可是经过十几亿国人检验过的套路。
原本他设计了很多方案,结果他只是喊了一句今日特价,再来个抽奖返利,整个竹棚就直接沸腾了。
这才哪到哪!什么拼团、砍一刀、满一千减两百、介绍下线返佣金之类的,通通没用上。
就在宁远暗自觉得不过瘾的时候,酒肆二楼四人却是面色凝重。
细心的黄婉是最先发现,城门有几个守卒对着火热的蓑衣摊指指点点,当时她便说这些人眼神不善。
马良起初还不信,直到他看见六名兵卒换防下值后,分成两拨堵在蓑衣摊前后的街角。
棚子里的外地商贾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些兵卒始终没动作,他才终于相信,这些人就是冲着宁远去的。
黄承彦摇了摇头:“那少年凭自己的本事赚钱,没想到却遭人窥觑。财帛动人心,估计等他卖完,这些兵卒就该找个理由敲诈他。”
马良眉间的白毛一扬:“哼!岂有此理,我们入川才几年啊,这江陵城的吏治怎么变成这样!这南郡官员平日里是怎么教化诸吏的?”
黄承彦不接话,他一生闲云野鹤,并不掺和官场的事。
黄婉眉头紧蹙:“那孩子除了祖母,算得上无依无靠。遇上那些兵痞,他势单力薄才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应付得过来?他危险了。”
马秉歪着小脑袋:“老先生,你不是说他很聪明吗?”
黄承彦叹了口气:“他是有天纵之才,可他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布衣百姓,遇上官兵找茬,他终究是无能为力。我观他性情内傲,怕就怕他犯倔,跟兵痞们动起手来……”
马秉揪着小手,焦急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黄承彦摇摇头:“民不与官斗,若我们不帮他,他必然受辱。为今之计,还得请季常你出面帮帮他。”
他和女儿黄婉不在官场,但马良以前是荆州从事,负责察查检举官吏,虽然马良入蜀四年,可说话还是管用的。
没想到马良却是摇了摇头:“老先生你知道的,季常此次入荆,是奉命暗中调查“南郡武库失火一案”,我此时真不便惊动南郡官员。”
黄承彦笑着摆摆手:“不是让你因私废公,你可说你是回荆探亲,至于武库失火案,孔明已来信托我助你。老夫恳请季常你出手,帮帮那宁远。”
黄老说完就要朝马良作揖行礼。
马良大吃一惊,连忙起身托住黄老双臂。马良他和诸葛亮是结拜之交,黄老是诸葛亮的岳父,打死他也不敢让黄承彦对他行大礼。
“老先生,你这是做什么!你在荆楚身份何等尊贵,那少年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商贾,他值得你这么做吗?”
“范蠡、吕不韦、桑弘羊等等都是商贾出身,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就一番事业。”
黄承彦走到窗边,望着街对面的少年:
“这个叫宁远的孩子,我观察他三日,又遣人暗访。老夫一生见过的荆楚名士何其多矣,其他人我是一眼看透;唯孔明与此子,看得越久,越发现他们深不可测。”
马良眼角疯狂跳动:“此子能与孔明兄长相提并论?”
黄承彦看女儿黄婉一眼:“此子恐怕只逊我那女婿一筹!我实在不忍这等大才,辱于兵痞之手。季常,你卖老夫一个面子可否?”
马良咬咬牙:“好,既然老先生如此说,那季常便帮他一把。”
黄老连连点头:“好好好,事不宜迟,久则生变,季常快快吩咐下去。”
当下马良便让仆人持他名笺,去把城门都尉叫来。
马秉坐在窗边,看着街对面兴奋叫喊的宁远,低声说道:
“我觉得他能自己解决,毕竟他那么聪明。”
黄老和马良都没接他的话。
马秉仰头问黄婉:“姨,他那么聪明,应该能自己解决吧?”
黄婉轻轻抚摸着马秉的小脑袋,目光也望向了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