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放我下来吧。”
奔跑飞驰中，刘宇语气平静，仿佛深思熟虑过了良久，才又开口说话。
或许，这种深思熟虑的态度放在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有些不可思议，可当王耀祖听到刘宇的话语，却有些难以言明的沉重。
“没关系，大哥不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安葬小丫吧。”
王耀祖抛开心中的不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暖一些，企图驱散刘宇心中的黑暗。
“没用的大哥，停下来吧，在我的脑子里，有他们植入的芯片，你只要带着我，就不可能逃离。”
“我知道。”
王耀祖并没有觉得这个信息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相反，当他知道刘宇进行了开颅手术，并进行了一系列实验的时候，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些人在刘宇的脑袋里肯定留下了什么。
而当壹零集团的人将刘宇和小丫带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猜测到这些人能抓回他们并非巧合，而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位置，掌握了动向，只需要设下陷阱守株待兔即可。
至于冷锋，如果不是凶多吉少，就是为了任务，选择了离开，王耀祖并不关心。
然而，王耀祖对刘宇脑袋里的芯片并非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取出，但有人可以，比如军区驻地的医生。
他们有健全的医疗设施和人才，有足够的能耐取出刘宇头里的芯片，同时，军队的力量起到威慑作用，让对方不敢投鼠忌器。
虽然，他这种祸水东引的做法很不道德，甚至可能会造成无数无辜平民和军人的伤亡，但他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人都是自私的，他可以为因为此时而丧命的人复仇，灭掉壹零集团，但是，他不想再看到刘宇再在他面前死去了。
“没事，我们可以去军区避难所，在那里有足够的条件，帮你大脑里的芯片取出来，到时候，我们就自由了。”王耀祖开口安慰道。
“不，大哥，没用的，你不明白。”刘宇低头小心整理着小丫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眼睛红红的自说自话。
“我之所以能看到幽灵，是因为我脑子里有扩散的肿瘤，我已经没有多久可活了。”
王耀祖浑身一震，奔跑的步伐逐渐慢了起来。
“用那些科研人员的话来说，我之所以能看到幽灵，因为我的大脑构造和普通人不一样，脑电波与空气中的电磁波接触，产生了异常反馈。”
“由于大雾的缘故，那些肿瘤异常活跃，不但没有影响我的生活，给我造成痛苦，反倒增加了我的代谢。但即便如此，我只有一个多月能活了，不，准确来说，那些癌细胞会在一个多月后彻底占据我的大脑，至于到最后变成什么样没人知道，但毫无疑问的是，到时候就算不死，没有意识的我，也不再是我了。”
“相比我能看到幽灵，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一个人全身的细胞彻底被癌细胞替换，最终会变成什么，是否会变成开启永生奥秘的钥匙。”
“脑袋里的芯片，主要就是监控并记录癌细胞扩散的进度和状态。”
“但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一个多月前就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我才答应了研究，希望他们能遵守诺言，给小丫创造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后来的这些，大哥你都知道了。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他们可能是骗我的，可实际上，在脑手术的实现过程中，我需要保持清醒，我从画面里看到了我大脑的情况，的确和普通人有很大的区别。”
“况且......妹妹也死了，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在我面前死去的时候，我就想起来爷爷奶奶为了保护我们主动引开怪物的画面，你们一厢情愿都牺牲了，却把痛苦留给了我们。”
不知何时，王耀祖停下了奔跑的脚步，静静的站在那。
“明明我自己死去，就可以结束这一切的痛苦了，为什么大人们总会一厢情愿的牺牲来救我？可我从来都不需要啊。”
“到最后，妹妹还是死了，大哥，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难道看着我在乎的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就是在末日里生存的意义吗？”
王耀祖沙哑的声音回道：“小宇，你还小，或许小丫的死让你有些承受不住，所以，情绪才有些消极.....”
“消极？不，大哥，那些杀害小丫的凶手，我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扒皮抽筋，可是我做不到，我想复仇，但是没有这个能力。我快死了，无论今天是否能够逃离，我都活不过一个月了，可你不一样，我不想你再因为我丧失生命了，我不想再背负更多了。”
“小宇，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相信我，我会找到办法治愈你的。”
刘宇摇摇头，“大哥，你不用转移话题，或许，说起来可能会让你有些失望。但是，妹妹死了，记忆里的亲人全部都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我之所以答应壹零集团的研究，就是有寻死的意图，或许你晚一个月来，我已经去世了。不过，我还是谢谢你，救了小丫，给她生命中带来了最后的快乐。”
“不，这件事怪我，他们都是为了抓我.....”王耀祖心疼的说道。
“大哥，你这是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你我都知道，真正施暴的人，才是罪恶的根源，你又何必承担这份责任？如果没有你，小丫恐怕......”
“算了不说这些了。”刘宇摇摇头，挣扎了一下，从王耀祖怀里脱离，落在了地上。
“大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你救我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我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再背负你的生命了，放过我吧，我真的累了。”
“以前玲然姐姐说，好好活着，才有希望，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未来只有绝望。你有与这个世界叫板实力，你完全可以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而不是为了我白白牺牲。”
“所以，最后求你尊重一下我的诉求吧，马上就要到我们的生日了，我们孤儿院，每一个孩子都是同一天生日，就是我们来到孤儿院，爷爷奶奶收留我们的那一天，实现我的生日愿望好吗？王大哥。”
刘宇抬头直视着王耀祖的眼睛，红肿的眼眶内，是炯炯的大眼，里面闪烁着悲伤。
“......”
王耀祖沉默，不知道该如何规劝思想钻入死胡同的刘宇，他的这些话，每一个字都让人无比心疼。
“好，小宇，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再慢慢谈这个问题。”
刘宇轻笑一声，“你们大人总喜欢用幼稚的谎言来欺骗我们，大哥，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尊重我的选择，我不是在提议。还是说，无论我说什么都没用，因为你依旧会一意孤行，按照你的想法来决定我的人生。”
“大哥，如果你真的在乎，那你是不是要尊重一下我的意见？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个冲动的孩子。”
王耀祖无言，他不知道如何来反驳刘宇。
他不想看着刘宇这样，可是，小丫的死仿佛摧毁了他最后的心灵寄托。
你永远也无法叫醒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大哥，难道让我跪下来求你吗？虽然我也很想替丫丫报仇，但是，我没有机会了，你或许有希望，不，你一定可以。这种事情，我也很想自己来，把他们施加给我们的痛苦和绝望，统统还给他们，如果你的力量能借给我就好了，或许，我还能发挥出一些光和热。”
王耀祖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然而，王耀祖脸上微小的波动却还是被聪明的刘宇给捕捉到了。
“王大哥，你身上的能力，是可以复制的对吗？这也是你为什么不向那些人妥协换取安逸的生存空间的原因。大哥，将能力借给我吧，我想用双手为丫丫报仇，为自己报仇。”
王耀祖还未来得及说话，敏锐的刘宇就用话语拦住了他。
“我知道你在考虑将我打晕带走，可是，我也必须告诉你，就算是你现在将我打晕了，可明天早晨醒来，你看到的只能是我的尸体。”
“欸......小宇，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王耀祖内心矛盾又痛苦，体内掩藏的憋屈感几乎让他爆炸。
“那，王大哥你有把我当作一个真正的朋友吗？而不是一个冲动，而且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难道我想为你，为小丫做点什么就这么难以让你接受吗？为什么你们大人可以不顾我们的想法，任性的做出自己的选择，而我却不行呢？”
刘宇直视王耀祖的眼睛，睿智而平静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应有眼神。
大雾改变了人间，扭转了人类生存的环境，也同样改变了这个孩子。
短暂的沉默给了彼此冷静的思考时间，王耀祖眼中的悲伤逐渐隐去。
是啊，他没有资格剥夺刘宇选择的权力，即便他是个孩子，但也无法让王耀祖小觑他的智慧和冷静。
生而为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权力，同样他们要承担对应的后果和结局。
在之前的社会里，有法律，有道德约束着每一个人，做了错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而如今，法律的制约不在，一个胜利者谱写时代篇章的崭新时代下，冲动的后果就是死亡。
什么人不怕死亡呢？
疯子和一无所有的人。
前者一无所知，后者了无牵挂。
曾经，王耀祖也曾生出过了无牵挂的自杀冲动，可是，一想到奶奶含辛茹苦带着他生存，眼前都是奶奶那温暖的眼神，他就再也生不出那种念头了。
对于刘宇来说，或许，和他漫长的生活童年相比，一两个月的相处，还无法将对方当作自己的至亲。
但作为朋友，已经够了。
“会死的。”王耀祖带着辛酸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不怕。”刘宇低头，理了理小丫的乱发。
“听着，我的确可以将一部分能力给你，但是，这种能力并不是可控的，你将无法和我一样保持冷静，甚至成为毫无理智的怪物，后果无法想象。”
“我不在乎，我只想和这该死的世界，该死的强盗同归于尽。”
“.......好，我和你并肩作战。”
“不，大哥，这是属于我的战斗，是我为妹妹亲手报仇的机会，你的战斗不在这里，你要做的，是将这些趁火打劫的恶魔统统消灭，并且为我报仇。毕竟，如果连你也死了，我们不就真的没有翻盘的机会了？只要你还或者，那些人就永远活在噩梦当中，寝食难安。”
“呵呵，你说的对，人不大，倒想的很透彻。”
沉默了一下，刘宇再次开口。
“大哥，我准备好了。”
王耀祖深吐一口气，拔出裤腿上的匕首。
“听着，我也不知道你喝下我的血液后，后果是什么，是变成怪物，还是直接死亡，我完全不知道。”此刻，王耀祖心中还是有些乱。
让刘宇喝下自己血，或许和当年一样，同样能将‘大地’复制到刘宇身上。
但是，王耀祖也知道，自己和当年那个叔叔是不同的，环境和身体都产生了许多复杂的变化，在没有实验的情况下，这做法与直接杀了刘宇无异。
说不定刘宇还没有获得‘大地’的能力，就会直接死亡。
“来吧，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让我感觉害怕的东西了。”刘宇看出了王耀祖的顾忌，语态轻松的安慰道。
王耀祖自嘲一笑，自己竟然还没有一个孩子勇敢。
无论如何犹豫踌躇，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用了不小力气，刀刃才划破了充满韧性的皮肤。
由于他一次次的受伤，人体仿佛产生了适应性的进化，皮肤每一次愈合都比以前更有韧性。
当鲜血涌出，刘宇没有犹豫，就低头噙住王耀祖的手腕，深深吸允了一口。
之前，他在王耀祖重伤时，就看到了那犹如活物的血滴，看到王耀祖强大的自愈能力。
但在这一刻，他的心态也从毛骨悚然，变为坦然接受。
因为只有他获得的能力越强大，他报仇的希望越大。
王耀祖眼神复杂，任由刘宇吸了满满一口血。
他下刀很深，直接割断了动脉，就是防止自己自愈过快。
然而，刘宇一口下去，依然没有吸多少血，短短一秒，切断的血管就纠缠对接在一起，神经和肌肉纤维快速复原，就连刘宇嘴里血珠也有种轻微的拉扯感，仿佛是受到了某种牵引，想要回到王耀祖的体内。
当然，接触时的触电酥麻感，已经被精神亢奋的刘宇忽略了。
“感觉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王耀祖将视线从愈合的手腕转移到刘宇淡然的脸上，关切的问道。
刘宇失落的摇摇头，“没什么感觉，是由于胃酸的缘故所以失败了吗？是不是要用输血.......呃......”
忽然，刘宇捂住肚子，痛苦的痉挛，整个上半身都躬了下去。
“刘宇.......对不起。”王耀祖心中一紧，仿佛早就猜到了可能会出现这个结果，所以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宇痛苦异常而无能为力，心中泛起的无尽悲伤。
要知道他身上的‘大地’虽然是通过喝别人的血感染来的，但是，当时的情况是在他感染‘死神’的情况下，为了达到两者相互制衡的目的，所以，那人才采用这种方式。
而经历了这么久的成长，以及各种各样的经历，在复杂而漫长过程中，‘大地’和‘死神’都发生了无数变化，可以说现在的‘大地’已经不是当初感染时的模样了。
那么，让刘宇贸然喝下自己的血，这种做法就完全是种不负责任且没有任何科学根据的做法。
可惜，尊重刘宇的选择，也是王耀祖唯一能做的。
只见刘宇用颤栗的手掀开自己的上衣，露出他的腰腹。
然而，此刻他的身体已经不能称作肉体了。
皮肤已经变成了透明的膜，薄膜下是血腥的骨骼，骨骼上挂着零星的血肉，像极了肉摊儿上屠夫没有剃干净的大骨头。
里面的血肉和内脏没了。
显然，空旷的腹腔已经无法支撑体表的皮肤，透明的皮肤如同塑料薄膜一样无力的贴在骨头上，让刘宇的腰腹看处看起来就像枯竭的髅骷。
而这种异常的情形并没有停止，正往头部和脚部蔓延，速度还不慢。
一颗红色的心脏因为皮肤的透明化而裸露显现，它依旧倔强的跳动着，却不知道还能跳多久。
因为此刻王耀祖透过逐渐透明质化的皮肤，看到了刘宇的肺、心脏、血管、肌肉，都咱逐渐被未知的东西蚕食，缓缓消失，如同自然融化了一样。
然而，王耀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鲜血的缘故。
他之前受伤太重了，已经透支了体内的自愈能力，他的血液也变得饥饿。
要知道，蕴含‘大地’的鲜血可是拥有着吞噬和分解有机物的能力，他已经不止一次利用这种能力恢复身体的饥饿感了。
所以，他的鲜血此刻异常的饥饿而强大，不仅不能让刘宇拥有‘大地’的能力，反而会将刘宇的血肉吞噬殆尽。
之所以没有吞噬掉刘宇的骨骼，那是因为鲜血更倾向于吞食消化与其成分更相近的成分。
“对不起。”王耀祖双眼猩红，再次开口，声音沙哑颤抖起来。
“没......事.......王......大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刘宇强笑一声。
他并不畏惧死亡，只是，他再也没有办法亲手报仇了。
“大哥......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你......该......走了......”
刘宇用尽全力推了王耀祖一下，可是力道绵软，如微风轻抚，如柴的双手没有任何力量。
王耀祖看着刘宇脖颈处逐渐变透明的皮肤，看着他逐渐塌陷下去的肩膀和胸膛，衣服变得空空荡荡，无力的闭上眼，站起身。
侵蚀在继续，他帮不了刘宇，一如往常一样帮不了任何人。
看着王耀祖的身影消失在雾中，刘宇艰难的低头，看着怀里皮肤惨白的妹妹。
小丫，你马上就不孤单了，哥哥来陪你了。
刘宇张了张嘴，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他双颊凹陷，透明的脸皮无力的耷拉着像是融化的蜡，与下颌骨一起悬在头骨下方。
皮肤下，血腥的骷髅已然无力，没有肌肉和筋膜，连闭上嘴巴的力气都使不出。
随后，刘宇如同枯瘦的耄耋老人，垂首静坐在地上，逐渐失去了生息。
身体的恶化还在继续，直到进入大脑.......
这一刻，几百米外，脚步沉重的王耀祖猛然回过头，眼神中闪烁着震惊和不可思议。
从人类呱呱落地起，癌就始终伴随着人类成长。
在漫长的几十年里岁月里，人体不断的分泌着酶抑制着癌的恶化，但癌从未消失。
人类的基因在无数年的进化过程中，保护着人类不被恶性癌变所破坏，这是一道来自基因层次的桎梏，但它保护人体的同时，同样限制了人类的进化。
然而，癌细胞又何尝不是一种进化呢？
一种可以无限增殖，永生不死的存在，它所代表的的是更高层次的生命。
或许，人类所担心的并不是癌变造成的恶化和死亡，而是畏惧癌化所产生的新型生命结构，一种不具备人性的永生存在。
它灭绝了人性，因为其生命结构凌驾于人类之上，对于其来说，人类就是低等生命，它所拥有的只有神性，在它们眼里，或许人类只是不起眼的蝼蚁，可以随意侵蚀，化为生命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