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故地
安胃就走出那扇门。这次,他抹了一把眼睛细看,所罗门王的圣殿和整个耶路撒冷城早已经没有踪迹,更没有一丝一毫大海的痕迹,也并不是那到处种植高高椰枣树的巴比伦城。放眼四周都是稀疏的矮树林、灌木,远一点是植被更稀疏的草地。还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穿越这些丛林,哗啦啦流淌着,寂静得如同是梦境。沿着小河,还有无数的毡帐。有人在午夜里打着陨铁,叮咚、叮咚的机械而枯燥的敲打声在月色的宁静之中显得各位清晰。
“小河之国!”安胃心中一惊,脚踏出几步,确信自己踩在一块坚实的石头上,才稍稍心安。瞬间转移,已从西域到东土。自己从朝歌逃脱、从大周归来,风雨兼程,走了足足五年之久。他愈发相信那个老妪果真是神明,连忙伏拜于石屋外。他在进屋去看时,里面空空荡荡,已经全无拉比的痕迹。
安胃再次弓着身子走出屋外,见到两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捧着陶罐子向屋子里探望。她们见到安胃走出来,“哇”得一声尖叫,跑远了。她们罐里看来装得是羊奶,在跑动中也洒了不少。安胃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啸一声说:“我回来啦!”
这里与刚才唯一相似的,只有圆而皎洁的月亮,空悬于西北高耸而连绵的群山之上。看那山形依旧,安胃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当年八剑客相会大战的昆仑之虚。因山巅长年有积雪,小河国人则干脆把这座大山叫做“白山”或者“雪山”。
当年安胃带领着安奎,凭着梦境的指引来到白山之下的小河国,遭遇已经在此定居三年的安危、安参、安昴、安毕和安觜五人,大家互以为是打劫的匪徒。七人混战几日,不打不相识,便相约结为兄弟。
统领小河国的部族首领,对于这些冒然闯入者非常忌惮,也往往无可奈何。他们从那些不知何方的诡异之地而来,各自身怀绝技。好在,这些人中似乎并没有谁,感兴趣她的首领位置。他们来自四方,却都很强壮、富有,惹得小河国女人们心向不已。首领甚至希望这些好汉能各娶一个金发碧眼的小河族姑娘,就此归顺小河国。
不久,身负命案的黑人安娄也从南方闯入小河国,要行抢劫,却被安危打败。他来自比安奎更远的身毒大陆(古印度),杀了一个贵族仇家,在梵天之神的指引下北遁千里至此,靠打劫为生。安危分了不少黄金给他,安定了他。八剑客汇聚后,在白山之巅,寒风暴雪之中,苦苦练习剑法与格斗之术。
高山之上,安参教给大家更为精绝的剑术、安毕为大家打造了无与伦比的剑,大家亮出各自的格斗绝活,互相指教。头人安危有最强烈的神启,时时进入大家的梦境之中,转达各自坚信的神明的旨意。来年,春暖花开,牧草四处繁盛地生长,一个玄密的宇阵出现在大家共同的梦中,在安危的启示下,八剑客便离开小河之国,西下周原,开始了寻找少年幸的征程。
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了,万事蹉跎,犹如梦境。安胃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走了这么久,当年那些金发碧眼、身材曼妙的小姑娘们已经或远嫁四方、或死于难产与病灾,或者被四周的犬戎人打劫;其中幸运的,已经儿女成群。安胃已经显得非常老迈,可是小河国人依然有人还记得他。那国主赶到他的石屋前,为他举行了一个隆重的驱魔仪式,欢迎他的归来。
安胃并没有急于回归东土,而是独居在石屋中,静静地回忆起往昔,细细想通那个神秘老妪对他所说的来龙去脉。这世界太大,有太多的秘密是他无法猜透的。寒冬之中,他与一朵高山雪莲一起,站立在白山之巅,眺望绵延起伏、静默不语的群山,渐渐淡忘掉那苏美尔大国的复国之盼了。
直到他再度梦到拉比的面容之后,安胃才动身来到东土。此时,令他毫不惊讶的是,周人已经拥有了东方全部的天下,从河西走廊里穿过,穿过犬戎人出没的荒原和沙漠,穿越义渠国,来到故往的共国、阮国、密须国境内,便是周土。这里新乱初定,暂未分封。沿着泾水南下,再往东走,过了周原,越来越宽阔的一马平川之地。
凭着记忆,安胃渡过了渭水,一路南行,来到了镐京。在大周国的宗都内,他慢慢回忆起当年效力四王子姬旦的情景。那座四王子赐给八剑客的府邸,已经属于别的诸侯了。据说,当年英姿勃发的四王子,也成了大周国的摄政王,长年与周王居住在成周伊洛。东土的镐京与西土的巴比伦、耶路撒冷,浑然是两个世界。
安胃并不打算再去拜见姬旦,他在镐京稍作休息,就准备出去寻找少年幸的踪迹。那个孩子虽然不寻常,但真要找到他,也应该很容易——安危告诉过他,那个孩子并不会长大,当年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在镐京的茫茫然之中,他遇到一个向他报信的西戎老者:一个“引导者”将会在第二天早晨出现在镐京的城南门。安胃因此知道,果然,自己的行为依旧不脱那个拉比的遥远的监控,但她既然那么神通,为什么不亲自直接去找到那个孩子。时间急迫,安胃也顾不得那么多的头绪,匆匆赶往城南门。果然,一早上,在城南,安胃就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老面孔。虽然隔了这么多年,对方也明显变老了,但他依然记得那个人,甚至他那沙哑的声音。
安胃就偷偷跟随着那人行走。对方入城,他也入城,对方出城,他也出城,对方突然渡过渭河向北转,他也跟着过去。转了大半圈,对方又向东折去,他也紧跟着。不久,对方又折向西南,他也紧跟着。如此,转了三天,对方翻过一个小山头,来到一个并不算陡峭的山谷之中,谷中有成群的羊在吃草。一个穿着破羊皮袄的少年正端坐在一口石头上看着羊群。那个少年,怀里抱着一根长长的柳条鞭,拿着一根竹笛在吹。
正是傍晚时间,一个小孩子远远地喊着:“崇幸,崇幸,别放羊了,快回去吧,有个采诗官在村里采诗,一首好诗给十石粮食了呢啊,管你一年吃饱!”
安胃惊呆了,一切如安危所说,那个孩子果然丝毫没有变化!
那个引导安胃的人却并未在山谷边停留,他远远看了一会少年幸,然后就登上自己的马车,继续往东南而去。安胃也就不跟着他了,他找到了自己真正要找的人。他眼见少年幸向那个采诗官吟诵了诗,换取了朋贝,又驱赶着羊群进圈,并不惊扰他,只远远跟踪着少年,一直到他那脏兮兮的羊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