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河城,圣特蕾莎区。
本诺.克拉德回到他的公寓楼梯时,这个棕色皮肤的土著人肚子里已经装了一整瓶波本酒,他的世界影影幢幢,摇摇欲坠。
过量的酒精具有良好的镇痛作用,他额头和左耳的伤都不再疼痛。
海伦娜会不会在家呢?吐在家里总不太好。
他这样想着,把食指伸进喉咙,扶着墙吐了一阵子,直起腰来,一股贫民窟特有的气味涌入鼻孔。
这里离贫民窟不远,但还不至于能直接闻到,只有一个可能:贫民窟把它嫉妒的爪牙伸进富人区,主动入侵。
脖子上冷冰冰的,像有水流过,克拉德站住了没动,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说:
“钱。”
另一个声音说:“现钞。”
都是变声期少年的公鸭嗓子。
“呵呵呵。”克拉德笑了,贫民窟的混小子们,真是胆大包天。
他的笑激怒了少年,嘭,一个硬脆的拳头,结结实实地陷进他的腰里。
出拳者显然些街头实战经验,懂得选目标,出手够狠。
克拉德嗷的一声,捂着腰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这是入侵者想象中的画面。
克拉德岿然不动。
“小子们,你们知道吗?”克拉德懒洋洋地说,“喝醉酒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会痛。不信试试?”
拿刀的少年只觉手腕一紧,他抬头看到高大壮实的土著男人偏着头,两眼直视着他,自己把颈侧大动脉往刀锋上凑。
少年慌了,急忙撤手,手腕却像被焊死在男人虎口,于是只能松开五指,弃刀——逃避自己杀人的嫌疑。
匕首还没落地,少年已经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撞上铁栅栏,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眼冒金星。
另一少年早就像脱笼的兔子一样,逃荒而逃。
被摔倒的少年在铁栅栏的另一边落地,回头冲他大骂:
“该死的、戴绿帽子的土著人,你去死吧!”
骂完一溜烟跑掉了。
克拉德的心中掠过一丝不快,但不至于和一个不更事的小孩斤斤计较。
小小的紧张和轻微的运动使他醉意稍减。
对着路口的交通镜整理了一下衣领,开始上楼。
今天多亏了堕天使之都的一个赏金猎人,由于扔下克拉德逃跑后,不认得路,又只能转回来,搭救了克拉德。
不然他就只能在下水道里一路步行回去,几个小时的脚程,不累死也会被臭死。
吉米.福特的头掉进污水的画面,像无限循环的广告一样,在克拉德的头脑里放映。
在回一月河城的跨城公交上,克拉德的心里空落落的。
据说人临死前,头脑中会播放电影,回顾自己的一生。
福特死得太突然,他可能连回顾的时间都没有,克拉德只好帮他回顾。
他和福特都出身于贫民窟,从小相识,和刚才两个少年一样,像今晚这种坏事,他们年轻时没少干。
后来两人又加入了“默瑟子民”组织。那年头,在街头上讨生活的穷小子们,不想横死街头,都得加入帮会。
进化人利用异能危害公共安全、侵害大陆居民,WPA宣布进化人非法,要将他们驱逐到天空岛,福特率先报名做了赏金猎人,后来克拉德也跟上他的脚步。
他和福特同龄,两人都喜欢老式的子弹枪。
这些年来,克拉德虽然跟着吉米.福特,其实对他知之不多。
那家伙看上去疯疯颠颠,其实很有点城府,偶尔和熟人很亲昵,大多数时候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了解他绝非易事。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怪诞乖戾的家伙,居然能赢得一月河全城赏金猎人的拥护,成为公认的猎人之王、妖兽猎手。
到底凭什么呢?这可能永远是个谜。
福特有个半共开的秘密,他其实是义体人——除了脑袋,整个身体都是机械的,即所谓的全义体人。
福特一贯作战勇猛,在一次次执法行动中,面对强大的进化人和进化兽,他逐渐失去了身体的各个部分,他统统换成了机械的,还加上了更多、更强、更怪异的义体。
今天下午在下水道,克拉德实在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量把福特的头抢回来。
即使抢回来,也难以在几分钟内找到医生延续他的生命。
传说,福特曾经历过许多残酷如地狱的恶战,这才养成了他残忍嗜杀、疯颠多疑的性格。
他很少提到过去,只是说:“我特么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一月河里流传着关于福特的种种传说。
他们说他有三头六臂,他们说他杀过的人比战后一月河城的死刑犯还多,他们说他永生不死……
福特自己,可曾想到自己今天会死?
他会想到是这么惨烈、恶臭的死法吗?
死在妖兽手里,这是福特能想到的最耻辱的死法了吧?
克拉德想着,叹了一口气。
刚刚在酒精和摇滚乐的麻痹下,他暂时停止回想福特死去的画面。
此刻醉意消散,心里空空的感觉重又浮起。
福特是一月河城2500名赏金猎人的老大,他一死,明天这个城市的地下秩序就会全部乱套,坏人、好人都不得安生。
眼前的家门,把克拉德的思路拉回到他业已分崩离析的家庭。
海伦娜会不会家呢?克拉德心情复杂地想道。
海伦娜从前是个脱衣舞娘,嫁给了常客克拉德,后来又因为另一个脱衣舞娘和克拉德离了婚。
两人还住在一起,只是分床睡。
因为克拉德的职业关系,两人都认为,他在一月河城得罪的人太多了。克拉德有枪,他的仇人们或许拿他没办法,不敢轻易动他,但要报复海伦娜,有八百万种办法。
曾经被克拉德重伤过或致残的进化人,可以依法逮捕、遣送到天空岛去,但进化人的家人、朋友们,若不能被证明为进化人,那就都是合法公民,可以在社会上自由行走。
克拉德在家时会窃听海伦娜的通讯,他知道她已经有了新欢,一个开小酒吧的小帮派成员,叫什么斯基普,傻大个子,吊儿郎当,一部抽烟喝酒的机器。
克拉德当初跟那个更年轻的脱衣舞娘只是玩玩而已。
海伦娜这次却像是认真的。
奇怪的是,当克拉德知道海伦娜新交了男朋友,他竟开始吃醋,心里觉得舍不得了。
“本诺,老娘受够你了,你这个恶心的、罪恶的、没出息的混蛋!靠杀人谋生的可怜虫!”即使是离婚后住在一起,海伦娜也常常怒骂克拉德,“老娘总有一天要搬出这个家。”
每当这时,克拉德都默默无言。他理亏在先。
要是海伦娜搬出去,这世界上还会有个女人愿意和我呆在一起吗?克拉德常常想。
开门前,克拉德听到公寓内传来撩人的音乐,鼓点强劲。
法克。克拉德暗骂。
海伦娜这碧池不会把那个斯基普带回家里来了吧。
他的手摸到了伯莱塔92F冰冷的枪管。
推开门,只见海伦娜身着当年的艳舞装扮,绕着高台上一根钢管跳舞。
三十八岁的她,脸上不可能毫无岁月痕迹,身材也难说浑没走样。
但在此刻的克拉德眼中,与十八岁的她风情无二。
房间内没有开灯,彩灯球摇曳闪烁。
仿佛间,克拉德看到女人在对自己笑。
他的第一反应是回头,身后只有门,哪会有人!
他的第二反应是扫视整间公寓,看那个该死的斯基普是不是窝在沙发上静静欣赏。
在香喷喷的女人衣服盖住他头脸前,克拉德什么人也没看到。他把衣服一把扯下来,望着无上装的海伦娜,身心激动。
“来吧,亲爱的。”海伦娜冲他勾勾手指,笑起来完全有二十年前的纯真。
这一幕冲击让克拉德基本忘却了吉米.福特的死,开始跳着他那个年代的摇摆舞,扭腰摆臀,一件件拔自己的衣服,三下五除二拔了个精光,跑上前去抱住海伦娜大腿,想要把她扛起来。
结果,他发现他根本扛不起来。
她太重了。
没错,海伦娜比起二十年前新婚时是有些发福,但一个身高165、曲线尚存的女人,怎么也不会重到他一个赏金猎人抱不起来吧。
“你好骚啊。”
克拉德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惊愕间抬头,酒一瞬间全醒了。
头顶上方,吉米.福特那满脸的横肉,横肉上的秃鹰,随着大笑在颤抖。
那颤抖传到克拉德身上,瞬间像他全身绷紧成了一张弓。
棕皮汉子没有松手,而是鱼跃向前,一头顶向福特,抱腿的双臂猛地向自己胸口拉近。
潜身抱摔。
体重125公斤的福特当然没那么容易双脚离地,但却结结实实地向后摔下舞台。
梆!
整个客厅都在嗡嗡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