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形的赌场后面是七星级酒店，再后面是员工住宿区，罗亚辉在那儿有几个不错的房间。
赌场内传来阵阵欢呼、尖叫，格雷迪蠢蠢欲动，被罗亚辉劝止了。
黑人无聊，只好躺在沙发上发呆。
“事实上，我也是个法外之徒，”罗亚辉笑道，“我和格雷迪都是特障人。”
孙悟空道：“他跟我讲过，我知道特障人。”
“WPA是不允许特障人长期居留在大陆上的。而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几年了。”
“你们说的WPA，到底是什么？”
“World Peace Association，世界和平协会。是世界大战后，维持世界秩序的机构。”
“朝廷？”悟空在想“机构”是什么，他的知识体系里早就没有这个词了。
“你可以这样认为。”
“你刚才说‘世界大战’？”
“前些年，全世界结束大战，战争持续时间很短，但很惨烈。”
悟空挠头，“谁跟谁打？”
罗亚辉眼神闪烁：“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悟空更纳闷了，世界大战，说明全世界都会卷入其中，怎么连谁和谁打都不知道呢？
罗亚辉看出了他的疑惑，道：“确实没人知道，谁和谁打，什么原因，战争何时开始，何时结束，谁赢了，谁输了，统统不知道。我们都被WPA强制注射了和平疫苗。”
“疫苗？”
“就是一种药。”
“哦。”
“和平疫苗，口头叫遗忘疫苗。WPA要全人类注射一次的疫苗，功能是遗忘掉刚刚过去的核战。效果很好，但不少人因此忘掉了自己在战争中死去的亲人。”罗亚辉道，“WPA的首脑们认为，战争的根源是一种心理流毒，如果不加遏制，战争曾经发生，那么现在、未来也有可能发生。因为有些矛盾，直到世界末日也解决不了。但如果人们压根儿就不知道战争这回事，更不知道推动它需要的军事准备、技术理论、成败经验等，发起战争的欲望会减至最低。”
“但肯定有人知道一切，没有忘记世界大战。”悟空眼神闪光。
“是的，”罗亚辉赞许地笑了，“全世界不可能没一个人知道真相，至少WPA上层，强制大家注射和平疫苗的家伙们肯定一清二楚。要是他们都不记得战争了，那就没有一直推动这项措施的理由了。”
“往身体里注入一种药，就能把人的某段记忆抹得干干净净？这是法术吗？”
“不，这是科学，记忆修改技术。WPA强制全人类注射的东西，说是药，说是疫苗，都不对。疫苗只是一个小小的AI，注射其实是一种入侵手段，疫苗进入人的大脑，”罗亚辉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复制人的记忆，然后传送回WPA总部终端，由计算机分析、筛查此人与战争有关的记忆，遥控AI删除那些记忆。”
悟空皱着眉头想，想不明白。
“WPA通缉我，说我是妖兽。感觉这个世界对妖兽又害怕、又憎恨。”
“是的，因为妖兽太神秘了，我们对它们知道得很少。反过来，它却对我们相当了解。人类最害怕的东西，往往是自己所不了解的。”罗亚辉道，“妖兽是进化兽的俗称。它们的许多科技，我们现在都搞不清楚，只知道它们的科技可以促进它们的进化，维持它们的文明，并且武装它们。”
“妖兽也有文明？”
“当然。”罗亚辉道，“它们的中心组织叫做森林之光，十年前还和WPA签署了《互不侵犯条约》。当时舆论声称，这是妖兽们为了保护自己而签的，事实恐怕正好与之相反。”
“妖兽比人类厉害？人类要通过这个条约来保护自己？”悟空问道。
“是呀，”罗亚辉笑了，“人类对妖兽非常忌惮，这就是他们欲将你除之而后快的原因。毕竟，天幕被人为撞破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之前是新人类联盟发射的导弹，这次……你是怎么撞的？”
“我根本不知道有天幕这玩意儿，直接驾起筋斗云，想回到我坠落的地方。”
“坠落？”
悟空点点头，不想说太多关于猴哥的事，转而问道，“新人类联盟是什么？”
“仿生人和特障人结成的联盟，地下组织，意图取得大陆的永居权，获得和所谓‘正常人’同等的生存权利。”
“仿生人？”
“对，人类通过克隆技术制作的自身的复制品，他们的记忆都是人为设计的。发明仿生人的目的原本是作为工人、佣人或保镖，为人类服务的。后来一些恶性事件的发生，证明他们中的一些有了自我意识，而且不想在规定寿命，也就是5~10年内死去。去年，WPA禁止了仿生人的生产，并且回收社会上的所有的仿生人。有些仿生人盗取了主人的财富，逃向火星；有些逃向了天空岛，也就是我和格雷迪出生的地方。”
“特障人生活的地方？”
“对，”罗亚辉道，“仿生人要求得到高科技帮助，以获得和人类同等的寿命和权利；特障人要求得到大陆纯净的环境，以获得和正常人同等的寿命和权利。两拨人的意图基本上一致，矛头都指向WPA，所以才会结盟。”
“仿……生……人，”悟空咂摸着这个词，“他们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
罗亚辉点点头，“准确地说，每个仿生人都和他的原型长得一模一样。”
悟空心里一惊，眼前浮现出六耳猕猴那可憎的脸。
罗亚辉看着悟空道：“见你第一面时，你的眼神跟我想象中的猴哥不太一样，少了一丝野性和霸气，我原本还有所怀疑，但从你变身为乔治.达蒙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你是孙悟空，从咱们唐人历史《西游记》里跳出来的齐天大圣！”
悟空不言，从乔治.达蒙的形象变回了自己的本相。
罗亚辉看得两眼放光，像个孩子。
悟空心想，我一千二百多岁，你在我面前，确实是个孩子。
叫我“哥”算你占了便宜。
他望了望沙发上仰望天花板的黑人，道：“格雷迪说你看过《西游记》小说，还跟他讲过，那是个悲剧，后来我……后来唐僧师徒没能取到真经，孙悟空还被人陷害而死。”
“是的。”罗亚辉道，“但《西游记》不是小说，而是一部纪实作品。”
“纪实作品？”悟空诧异，“你们的世界是科技的世界。而《西游记》里面有九天神佛、四海龙王，还有数不清的妖魔鬼怪，你们相信那是现实吗？”
罗亚辉笑道：“我们这个世界不也有妖兽吗？你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不会觉得它对你来说也像个神话？”
悟空无法否认。
“历史和神话并不矛盾。世界各族历史上，人类的祖先都是神的孩子。这是个很开放的时代。比起神佛鬼怪的存在与否，道德和价值观的差异才令人不可思议。比如，这时代的人很难理解正义和邪恶，却又对你追求自由的行为高度赞同。”
“《西游记》是一本禁书吗？”
“确实是，现在没几个人看过了。但我小时候看过很多禁书，《西游记》是我最喜欢的，看了好多遍。《西游记》最后一回，叫做‘真假美猴王’，六耳猕猴冒充你，到如来佛祖面前一辨真伪，佛祖扔出金钵盂，却把你盖住了。你一掀开钵盂，便被六耳猕猴一棒……”
罗亚辉看到悟空脸色发白，闭口不言了。
悟空浑身剧颤，如置冰窖。
罗亚辉并没有问他从何而来，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悟空也省了口舌。
识海里的凡人迫切想找到齐天大圣本尊的意识，但眼下急也急不来，只能先适应这个世界，先把通缉犯的污名洗脱才是。
这一夜悟空失眠了，记忆里上一次失眠还是师父被红孩儿抓走，他无计可施的时候。
他和罗亚辉睡在一个房间，罗亚辉睡在墙角的小床上。
悟空的火眼金睛对黑暗里的一切历历在目。
他看到罗亚辉睡觉时像女孩子一样，身子缩成一团，双臂以奇怪的姿势贴紧身体，保护着自己的几大要害。
他还看到，罗亚辉的枕头下露出镭射枪的枪柄。
罗亚辉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没睡，而是在意识里观察着悟空，悟空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
罗亚辉突然起身，打开冰箱，递给悟空一瓶威士忌，道：
“猴哥，喝了这个吧。喝完很好睡。”
悟空接过来，吨吨吨，一饮而尽，梆，像被人敲了一闷棍，堕入无底深渊一样，堕入黑沉沉的梦中。
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与他前前世更加相似，悟空在梦里记起许多事来，比如手机、电脑，在当时不断推陈出新，可惜眼下时代太过前卫，那些东西也早已不见了。
他甚至梦到了21岁时喜欢的富土康厂花的脸，但还是记不起她的名字。
取经路上的美女无数，但除去妖精，便都是垂涎师父的主儿，那时候别说猴哥不动心，他自己都被猴哥的正气压制得不敢动心……
翌日醒来，悟空发现自己手心里捏着一个纸团，打开看是五个唐文字：
“离开格雷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