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低头看向自己手臂，伤口早已结痂，正在迅速愈合，但他仍觉得太慢。
对他来说，受伤这件事本身就不可思议。
金刚不坏，说着玩的？
悟空继续发问：“进化兽就是进化出特异功能的动物吗？”
“没错，”格雷迪道，“进化兽也就是我们口头叫的‘妖兽’，因为它们战斗力超强，神出鬼没，诡计多端，好像传说中的妖怪一样。”
悟空恍然大悟，一直纳闷这个连神佛都没有的异世界，怎么会有妖，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妖兽，意思是，我很像是它们中的一员？”悟空试探。
“我……我不知道，”格雷迪支支吾吾道，“我从没见过妖兽。事实上，没几个人见过它们。”
下水道越潜越深，简直像要潜入地心里去。
它一路分岔，像一棵躺在地底的大树，而格雷迪总能辨别每一条岔路，提前减速，继而拐弯，非常熟练。
“我们是在一次逃跑中，无意发现这条暗道的，谁会想到堕天使之都竟与一月河城在地下连通呢！”格雷迪道。
大陆上三大城市：堕天使之都、一月河城、双喜镇，下水道是相互连通的。这件事对格雷迪所属的帮会组织——“默瑟子民”来说，纯属意外发现。
每个城市的下水道系统错综复杂，如同树枝、血管，要找到主干或主动脉，绝非易事。
此刻格雷迪电子脑里呈现的地图，是“默瑟子民”出动了四十余名老于驾驶、忠于组织的资深成员，花了整整一年才摸索出来的。
嘎吱——
格雷迪踩下急刹，车子从200码的高速骤降至0，制动设备发出一连串抱怨。
“法克！”
“怎么了？”悟空问。
格雷迪打开远光灯，“前面被人堵了。”
悟空望向前方，一道墙把隧道封得死死的。
“我特么差点撞上！”
格雷迪愣愣神，突然怪笑着冲那墙道，“亲爱的，尝尝这个。”
说着，拉起中控台前方两个粗壮的红色拉杆，车头缓缓冒出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巨大钻头，高速旋转着，朝前方驶去。
吱吱吱吱吱吱！
隔着厚厚的车壳，令人牙酸耳鸣的钻击声，还是毫无阻碍地钻了进来。
钻头与墙体接触处火花飞溅，照得下水道亮如白昼。
格雷迪缓缓踩下油门，车子慢慢向前推进，直到咔的一声，车子前方钻击声骤然止息。
“警告，钻头损坏！警告，钻头损坏！”中控台传出一个嗲里嗲气的女声。
“谢特！”格雷迪骂了句，“这墙居然比岩石还硬，可能是有人浇筑的高强度混凝土……会是谁呢？”
他皱起眉头，调转车头，朝着来路奔去。
“没关系，我们还有路走。”格雷迪的牙咬住了下唇。
车子拐进一条岔路。
不多时，前方渐渐出现亮光。
悟空竖耳一听，亮光处传来草树叶子随风飘摆之声，无比亲切。
格雷迪压下了速度。
“怎么了？”
“没、没事。”格雷迪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这是白天，白天还好，白天没事的……”他自言自语道。
踩下油门，车子引擎重新轰鸣起来，发出阵阵音浪。
“我们要、要出去了。”格雷迪声音颤抖。
车头抬起，车子像一枚出膛的炮弹般，从下水道顶部的开口冲了上去。
悟空从车窗看出去，满眼浓绿，缀满叶子的树枝，划拉着车身钢板，喀啦喀啦喀啦。
车头斜向上方，直直地朝天空飞去，直到把森林都抛在下面后，才开始平飞。
格雷迪将油门踩到底，仿佛后有追兵似的，全速行驶。
悟空向下看去，莽莽苍苍的密林中，数道白亮溪水穿过，使他心情舒畅，脑补着流水潺潺的声响，不禁回想起一千两百多年前在花果山的日子。
事实上，如果把这凡人和孙悟空共同降世的古代，和眼下之世看作同一个世界的话，如今已是公元2066年，就远远不止一千两百多年了。
“嘿！”前方一个尖厉的叫声吓了两人一跳，定睛看时，一只戴着飞行眼镜的红嘴鹳迎面飞来，嘴里叽里呱啦地大叫着什么。
格雷迪急打方向盘，堪堪避过。
悟空心惊，那鹳鸟竟然在说人话！
虽然一句也听不懂，但悟空仍能听出对方讲的是英语。
前世，猴哥喜欢把听不懂的外国人话叫做鸟语，但真正听到一只鸟讲外语，那种心情还是难以言表。
悟空回头一看，后窗里早不见了那鸟的踪影，侧目格雷迪，只见黑人脸色发白，满头大汗。
他听得懂英语，红嘴鹳刚刚是在冲他们叫骂：“该死的人类混蛋，你们竟敢闯进我们的地盘，你们特么是在找死！”
从堕天使之都到一月河城这条秘道他已走过无数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妖兽对付敌人的手段残酷无情，人类——无论是大陆上的正常人，还是天空岛的猪头们，这一点无人不知。事实上，妖兽的故事是一种教育、恐吓小孩的手段，天上地下的成年人类乐此不疲。
悟空见他狼狈的样子，不好开口询问。
直到二十分钟后，车速渐渐降回正常。
悟空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一个和堕天使之都老城区相似的地方，在一排排老楼房上空和零星的飞车汇聚成车流。再回首，绿色森林已经消失在黑色山脉之后。
“刚才那里就是妖兽的地盘。”格雷迪牙关打战，“城……城际森林。”
见悟空不言，格雷迪继续说：“大陆人类的城市之间，都是由这样的森林分隔开的。一般人类从不涉足森林，妖兽们也从不越界。”
“刚才那只鹳鸟就是妖兽？”
格雷迪点点头，接着说了一句特别地道的唐人话：“托您的福，我也算见过妖兽了。”语气里毫无感谢之意，除了反讽，更没别的涵义。
“妖兽会说人话？”
“当然了，不然它们怎么叫妖兽。”
一月河城很大，只是整个城市面貌老旧，不像堕天使之都有大片的新建高楼。
悟空对后现代的城市毫无兴趣，他靠在椅背上，失神的双眼望着车顶天花板，凡人的意识在琢磨：猴哥的下落会不会和妖兽有关？
毕竟孙悟空来自花果山，如果说猴哥的意识能自由行动，他也不会选择繁华都市，而是更向往大自然。
可是猴哥没有身体啊。
难道他会像孤魂野鬼一样，附体于某个人类吗？如果那样的话，我要怎么才能把他从芸芸众生中甄别出来呢？……
悟空这样胡思乱想着，睡了过去。
醒来时，他发现车子已经停下了。车窗外的夜空星光灿烂，下面都市灯火辉煌，两者之间竟毫无影响。
格雷迪在他身边，小眼贼亮地望着他：“孙悟空，你总算醒了。走，咱们去喝点儿酒。”说着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喝酒？
好主意。
悟空想，从降临这个世界以来，几个小时一直担心猴哥的安危，猜想猴哥的下落。面对陌生的世界一筹莫展，内心不得安宁。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悟空刚将车门推开一条缝，格雷迪一把抓住了车门：“等等。”
“怎么？”
“你得变个样子再出来，”格雷迪说，“你是孙悟空，你会七十二变，你变成个人类的样子吧。”
“我为什么要变？”悟空奇怪。
“你看看外面街道上。”
悟空从车窗看出去，发现他所在的车子停在某栋高楼屋顶，俯瞰整座一月河城。
一条宽阔漂亮的河穿城而过，河水里满载着月和星的倒影。
星河蜿蜒，曲线妩媚，最大的河湾边，山顶上矗立着高达数百米的一座神像。神向两侧摊开双臂，似在拥抱这座城。
街道上，楼宇间，都是自己的巨型全息影像：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手持如意金箍棒，在空中狂舞乱打。呲牙裂嘴，目露凶光的模样，明显是影像制作者夹带私货，掺入了主观好恶，连悟空自己看了都反感。
“这些都是我？”悟空失声道。
“不然呢？难道是我？”格雷迪道，“我低估你了，我原以为你会成为二级通缉犯，没想到WPA直接将你定成一级，你看到的全息影像，就是你的通缉令。”
悟空定睛一瞧，每个自己的影像，头顶都在滚动着各种语言的字幕。
唐文的字幕很简单：
通缉令：孙悟空。进化兽。危险等级：一级。罪名：危险公共安全罪。
“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怎么知道？”格雷迪没看他。
悟空忽然想起，在堕天使之都与警察对战时，这家伙一直趴在地上叫他“孙悟空”，劝他投降。
警方要是能捕捉到他战斗时的英姿，当然能听到他名字了。
悟空咧嘴一笑，有点当年被天庭通缉的感觉了。
虽然识海中只剩一个来自21世纪的凡人，悟空的内心仍然毫无波澜，甚至有点兴奋。
“你直接去喝酒，谁敢卖给你？”
“那我变个人形。”悟空缩回车里。
“这就对了嘛。”格雷迪关上了门，抱臂在外面等。
十秒钟后，副驾驶车门打开，格雷迪大叫：“欢迎来到狂欢之都、不夜之城——一月……”
“河”字被他硬吞了下去，因为眼前的画面太过震撼。
格雷迪看到另一个自己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他走近前，面对面观察着高仿的自己，像照镜子一般，对面的人，从五官到身材，再到发型，以至服饰，包括机车夹克袖口的磨损，都和自己一般无二。
一个妈生的，都没这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