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巫皇。
我们在幽冥谷待了整整一个月零三天。天蟒似销声匿迹了一般,听不到它的一点讯息。盘庸和龙王也迟迟不见人影。这一天谷里倒是来了个不速之客——巫皇伽罗。
主母任心坐在金椅上,一如往日,神情悠闲,眼睛半闭。我们一众人则在大殿的俩侧,一字排开,席地而坐。
巫皇一身洁白如雪的衣裳,与冰奴有七分神似。她不但不老,而且还很年轻。她的头发很长,垂到脚后跟。她的脸小巧而精致,像猫脸。她的神情却很严肃,让人不经联想到冰雕塑。
巫皇身旁站着的是冰奴。她一袭白衣,一尘不染。像传说中的雪山女神。
“巫皇不远万里屈尊寒舍不是单纯的来看我这老太婆的吧?”任心全身上下只有嘴皮子在轻轻的挪动。
巫皇轻笑,洁白的衣裳衬出她的眼眸格外的乌黑。“狼族幽居深谷自然清静,”巫皇显然对任心的傲慢有些不悦,“不像我们世俗之人,总有俗事缠身,由不得自己呀。”
“哦?”任心缓缓睁眼,“妹妹心中似有事,说来听听,也好让姐姐替妹妹分忧。”
巫皇毫无表情定定地看着任心,而后缓缓将手伸进怀里,似乎要掏出一个致命的武器,一招干掉任心。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巫皇的手上。就连任心平静如水的面上也拂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神色。
少顷,巫皇倏地将手抽了出来,所有人都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因为巫皇掏出的不是什么武器,而是一封信。
“数日前,”巫皇有些得意,“我收到一封由一只雀鹰捎来的信。”她晃了晃手中的信。
任心苦笑一声,她虽还是半躺着,但是先前的怡然自得此刻已消失得全无踪影。
“雀鹰捎信,”任心喃喃自语,“雀鹰捎信?”她似想到了什么猛地坐直了身子。
“没错,”巫皇说,“就是雀鹰捎信。”
巫皇自降身份双手托着信封,“请主母过目。”
任心身旁的夭夭急速走下台阶,极有礼貌的从巫皇手中拿过信封转给任心。任心迫不及待的拆开。她的神情凝聚而严肃。很快她把信看完了,她身上的一切高傲的气焰瞬间消逝殆尽。她轻轻把信放在跟前的桌案上,叹了口气。
巫皇和冰奴毫无表情,看着任心的一举一动。
任心缓缓抬头,“想必这信你已经看过了,”任心说,“你有何看法?”
“那雀鹰实是盘庸的,”巫皇说,“我徒儿冰奴在沙漠中见过。”
“当然,”任心说,“这信定不假,只是——”
“我明白你的担心,”巫皇说,“龙族强横,要是他们不可与我们同气连枝也罢,可要是他们要与我们为敌,战后的结果就不言自明了。”
“如此说来,”任心面露喜色,“巫族愿与我们同乘一条船?”
“盘古一族对我巫族有大恩,”巫皇说,“他说的话,我们巫族是不能违的。”
“好极了,”任心说,“如今的情形多一个朋友,多一分胜算呀。”
“主母准备如何应对?”巫皇问。
“你我都老了没什么用了,”任心说,“就让后生晚辈去历练历练吧!”
“也好,”巫皇看了看冰奴,“我有两个徒儿。大徒儿天赋极高,可惜她生性放荡不羁,又极偏执,眼下也不知去向;小徒儿性情乖张,还算忠厚,就算她一个吧。”
“好极,”任心手舞足蹈,“冰奴姑娘气质非凡,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呀!”
“传鬼祖、神道。”任心看了看房梁。房梁上静坐的乌鸦呱鸣一声,展翅方向屋外。
“昊天、屠苏、羿无、阿呷——”
闻言。我们四人站起身来。
“盘庸遇到了麻烦,”任心严肃的看着我们,“他找到了龙王,可是被龙王囚禁在了北冥深海。”
“所以主母是要我们去解救盘庸。”羿无说。
“你只说对了一半,”任心说,“记住你们的任务不仅仅是要解救盘庸,还要说服龙王出岛。”
“龙族何其的强横,”昊天面露忧色,“就凭我们吗?”
“放心,”任心说,“我不会让你们去送死的。”她顿了顿,“鬼祖、神道还有冰奴姑娘都会随你们一同去。再者龙王并非恶龙,他不会把上古奇书的主人怎么样的。”
“但是盘庸既然被囚禁了,”我说,“他是如何把信捎出去的呢?”
“哈哈哈,”任心大笑,“连这点小事的都做不到枉为盘古的后人。”
过一会儿,神道和鬼祖进来。
鬼祖一袭白衣,手持铁扇,面带笑容,给人玩世不恭之感。他脚步轻快,像在地上飘着。
神道戴着半张银色面具,他面无表情,甚至透着一股阴森诡谲的气息。他站在人群中与人群格格不入。
“主母——”
异口同声。
“你俩随他们,”任心瞥了一眼我们,“去一趟北冥深海。”
“是——”
异口同声。他俩也不问缘由。
***
北冥沿岸。大鬼船长。
北冥沿岸白茫茫的一片。雪花落到地上结成冰。三条巨船停靠在码头边,此外还有数十艘打渔的小船。船只里空无一人。码头上有一间茅草屋,冒着青烟。
听到外面的响动,一个身穿厚棉衣的小个子走出茅草屋。脖上宽长的围巾遮盖了他半张脸,露出一双毫无生机的眼。他愣愣地看着我们,不言不语。
“船是你的吗?”我问。
他点点头再摇摇头,沉默不语。
“船的主人在吗?”我再问。
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动作,茅草屋里走出了一个彪形大汉。他没有穿厚厚的绵衣,也没有戴宽长的围巾。他的鼻梁很高,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高。他的脸呈紫黑色。单眼皮,薄嘴唇,小脑袋。
“你们要租船吗?”他问。他的声音与他的身形极不符。他的声音尖而细,很清脆,像猫叫。
“对。”我说。
“去哪里?”他问。
“大海深处。”我回答。
他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现在是冬季,”他说,“要去大海深处要等到来年春天。”
“有没有人就算是冬季也会开船去大海深处?”我问。
他轻笑,似得意。“有——”他说。
“谁?”
“我。”
我被他搞得有些糊涂了。
“你方才不是说要等到来年春天吗?”冰奴有些气恼。她最恨别人耍她。
“我能出海,”他挠了挠后脑勺,“只是价钱要翻倍。”
这时穿着厚棉衣的小个子回到茅草屋里去了。
“我们给你十倍的钱,”昊天说,“唯一的一个条件是你必须事事听我们的。”
他顿了顿,而后笑了笑,“好,好——”
“不请我们进屋坐坐吗?”鬼祖打趣似的说。
“哦!”他像忘了似的,“请......请进!”
我们随他进入屋里,小个子坐在火塘边,火塘上烧着水壶,水壶开了,冒着粗粗的热气,同时壶盖叮当作响。门口七零八落堆着许多杂物。火塘上方的横木上挂着许多干鱼,干透了,被烟熏得黑漆漆的。
小个子拿掉了围巾。原来他还是个孩子,至多十五岁。从我们进屋,他一直盯着神道的面具,似很好奇,又像很害怕。
我们围火而坐,喝着热茶。
“他是你儿子?”阿呷问。
“不是,”大个子不好意思的说,“他是我弟弟,小鬼。”
“怎么称呼你?”阿呷又问。
“大鬼,”他说,“人们都叫我大鬼船长。”
“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吗?”阿呷问。
“不是,”大鬼说,“不过他们冬天不开船。”
“那你为什么冬天也开船?”
“为了生存。”
过了一会儿,“我们开船的也有规矩。”他说。
“什么规矩?”
“先付一半押金,了事之后再付另一半。”
“好说,”阿呷有些同情他,“多少钱?”
“十倍是三十万,”他说,“先付十五万。但是有一点我要先声明——”他有些难为情。
“你说。”
“如果我不幸死在了海上,”他忐忑地瞥了一眼男孩,“我是说如果,你们一定要把余额结给我弟弟。”
他们穷,但是他们情深义重。这一刻,他看起来无比伟岸,像山峦,不可撼动的山峦。
此次出海狼族主母任心给我们准备了一亿人民币现金。当下阿呷拿出一千万给这对兄弟。
大鬼和小鬼都愣住了。一言不发。大鬼一个劲的抽烟,他的脸由紫黑变到苍白。再由苍白变到紫黑。他很矛盾——在他体内理性与情感在做着殊死搏斗。
我们愣愣地看着他,像一群狼在盯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羊。
十二支烟之后,大鬼有了决定。
“太多了,”他把第十二支烟蒂扔进火塘里,烟蒂冒出星火瞬间燃尽,“我只要三十万。”他摸了摸小鬼的脑袋。他给他做了一个榜样,一个超出一千万人民币价值的榜样。
“你们的父母呢?”神道问。几天以来,这是神道的第一句话。
他顿了顿,而后浅笑。“我是个孤儿,”大鬼说,“小鬼的父母收养了我。九年前,小鬼的父母在冬季出海,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人再言语。只有火塘上的水壶冒着粗气,发出呼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