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的时候屠牛回来了,这时我喝到了第五杯白兰地,到达了酒鬼们所说的微醺的境界。我刚看到屠牛时我还以为我眼花了,他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左手死死地捂住右胸口,脸色煞白,还没走到我跟前就倒在了地上。他试图爬起来可又一次重重地倒了下去。
我拍了拍脑袋,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之后慢慢从沙发上爬起来,直径走到他身旁。他受了伤,胸口在流血,流黑色的血,他的衬衣和手像被黑墨水浸湿了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我扶起他。
“我中枪了!妈的——”他半眯着眼睛,身子在颤抖。
“谁干的?”我脱下短袖捂住他正在流血的伤口。
他不说话,正大口喘着粗气。
“我送你上医院吧——”
“不,屠苏,不——”
他抓住我的手,“卧室床底下有个药箱,”他说,“你去拿。”
床底下有好几个箱子,“红色的那个。”屠牛有气无力地说。我拿出红色的箱子放在屠牛的身旁,“打开。”他说,我照做。
里面有针管、纱布、青霉素、针线.、剪刀、钳子、酒精......我剪掉他的衬衫,用酒精擦拭他的伤口,子弹太深了,从外面看不见。
“你是要我取出子弹吗?”我看着他半眯着的双眼。
“你可以的,”他说,“不要紧张,你可以的。”
他的胸口有些浮肿,我拿出烟盒点燃两支烟,一支放到他嘴里,一支放进自己嘴里。我心一横,拿出钳子,我的手在抖冷汗直流。
他吞云吐雾着,“屠苏你得先将死肉剪掉。”
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拿出剪刀洒了点酒精,用打火机烧,我没什么经验,我看电影里都是这样做的,算是消毒。子弹穿过时打碎的屑肉黑漆漆的,可是他的血本就是黑色的,这让我无法辨认死肉。
我咬咬牙,“我来了,你忍着点。”我说。剪刀在伤口周围触碰时他尖叫了一声,终于晕了过去。但是他还有知觉,他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嘴唇时不时在跳动,我迅速将伤口周围的屑肉剪掉,我知道我必须要快,我越拖拉他受到的折磨就会越多。
细小的伤口钳子很难将子弹夹出来,好在子弹进入得不深,这让我感到很意外,我几乎不费多大的劲就将子弹取了出来,比想象中容易了很多。后来我在他的怀里找到了打火机——子弹穿过打火机进入他的身体,可以说是打火机救了他的命。
我打来一盆清水清洗掉污血,再用酒精擦拭伤扣,最后往里倒了一瓶青霉素,用纱布包扎,最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抬到床上。做完了这一切,刚喝的酒随着我的汗液全部排除了体外。我松了一口气,躺在地板上抽起烟来。仿佛刚做了一场噩梦,将我疲惫的身躯仅有的精力全部掏空。
屠牛醒来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清晨。我一夜未眠,喝了一瓶白兰地和三包烟。
“你醒了,”我说,太阳还没有出来,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唤着,似在庆贺屠牛的醒来,“最好躺着,不然伤口会裂开的。”
“我睡了多久?”他将我的话当耳旁风,坐起身来。
“八九个小时吧,”我说,“总之睡了一夜。”
“给我来根烟。”他见我吞云吐雾着顿时来了烟瘾,抽烟的人总会有这种毛病,见到别人在抽烟,心痒难耐,自己也想来一根。
我将跟前的烟盒连同打火机一道扔给他,我知道此时他不宜抽烟,但是我没有劝他的理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照做,这也是唯一的正确的选择。他抽出一支烟点燃,然后看了看胸口被我包扎的地方,说实在难看极了,可我也是一番苦心,他笑了笑,我知道这很好笑,不过应该在别人看来,他是绝没有要笑的理由的。可是他确实在笑,而且毫无遮拦。
他往后仰在柔软的床头吞云吐雾着,最后将半截烟随意的扔到地上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肌骨,这使我大感意外。他像是看出了我心思,轻轻笑了笑将身上的纱布解开,这瞬间我顿住了,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如初,连疤痕都没有留下。我想起了他进医院那回,那些院长说过的话......
“是谁打伤你的?”我不想追究他身上这些神奇的现象。
“一个杀手。”他说。他说得很小声,好像在说一只刚蛰了他的蜜蜂一样。
“暗夜的人?”我点燃一支烟,看着他。
他点燃一支烟坐在床上,“也许吧,”他说,“我不知道。”
我是个知趣的人,别人不想说的事没必要刨根究底。可是他毕竟是我父亲我不想他受伤害,虽然侉屹族人有很强的再生能力,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们不会死。
“你不想我受伤害,”我说,“难道我就想让你受伤害吗?你让我卷入祭祀场的大风波中,事事却不让我知道,别说‘保护我’这种屁话,我听多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指间的烟早也忘了吸。“对不起屠苏,”他说,“向我开枪的人我暂时还不确定。”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天清早我接到一通电话,是个女人的声音,她要到外滩去救一个人,不去的话这个人会死。虽然我脑子里充满了疑惑,也犹豫了很久——”
“可你还是去了,”我说,“为什么呢?”
“像我这种人麻木久了,有时候连自己也搞不懂自己。”
“好,你接着说。”我将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拿起一个枕头靠在墙壁上。
“我确实看见了一个垂死挣扎的人,”他顿了顿,看着我“还有白兰地吗?”
“有,”我站起身来,“我去拿。”
我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新的白兰地和两个杯子,杯子有些脏我毫不在意,我知道他也毫不在意的,没洗,直接往里倒了两杯。
“他还没死,”他抿了一口白兰地接着说,“不过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大约三十出头,很年轻,白白净净的,穿着做工精细的黑色西装,穿着牛皮靴子。腹部中了一枪,不致命,可是失血过多了。”
我静静的听着,不再插话。我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我本打算送他去医院,”他说,“我开了我的奥迪车去的,十五分钟足够将他送到医院。”
“然后呢?”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因为他说话实在是慢条斯理的,让人憋得慌。
“我感到一股杀气,一股冷冷的杀气,像许多时候一样,你知道的活在死亡边缘的人都有这种本领,我知道危险就在附近。外滩那个地方很空旷,根本无处藏身。这是一个陷阱,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对我设计的。”
“那个人呢?”我说,“那个垂死挣扎的人。”
“不见了,”他说,“等我回头的时候他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了。”
“向你开枪的人呢?你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他说,“一辆黑色的敞篷车就停在湖边,里头是两个人,一个开车,一个开枪。很有默契,不是那种简单的小瘪三。”
“我说的是他们的样子。”
“他们都带着小丑的面具。”
“一枪就打中你了吗?”
“是的,”他说,“他们本可以杀死我。”
“你说一个女人给你打过电话,她再找过你吗?或者你找过她?”
“没有,”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有道理,我被打傻了。”他在床头一通乱找,“我的衣服呢?”
“在外头,”我站起身来,“我拿给你。”
他从那件黑色的大衣里找出手机,熟练地拨出了一个电话,他按了扩音键以便让我也能听得见,很快电话那头出来了一阵嘟嘟声,我俩静静地听着,电话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鑫鑫超市,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一个彬彬有礼,经过训练的女声传来。
“你们的超市位置是——”屠牛还未说完,电话那头的女子打断说:“很好找的,这城市里鑫鑫超市只此一间。”
“谢谢,打扰了。”
屠牛挂断了电话,“看来她是用超市的电话打来的。”
“我去会会她,”我说,“你刚受了伤需要休息,再说,他们可能认识你,我去是最好的选择。”
“......”屠牛欲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了。
“放心,”我说,“是人是鬼我一定会把她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