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牛愣了愣,一言未发。
“把我解开,”屠牛看着司马山,“没有笛声进不了坟场。”
司马山半信半疑,他像一个古董鉴定专家鉴定古董一样审视着屠牛,眼睛半眯着。
“水淼,”司马山没有看水淼,“解开。”
水淼毫不迟疑,从岩石上跳起来,三两下就解开了绳索。屠牛揉了揉手臂,毫无表情。
族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耸了耸肩膀,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不,二十岁。
屠牛掏出笛子,每一个音符过后,周围的山石都颤动一分。司马山有些担心了,他冒了险,他必须要控制住局面。三把枪打开了保险。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从人数上来说我们已经占了优势。不过我们没有枪——枪是个好东西,能保护自己也能消灭敌人;枪是个好东西,能耀武扬威也能吆五喝六;枪是个好东西,能要挟别人做他们不愿做的事情。
笛声越来越快,像万马奔腾,像龙蛇腾雾。山在抖,石在颤,最后地裂出一条缝。地缝慢慢延伸宽大,变成了悬崖。
风沙眯住了我们的双眼,除了屠牛,所有人都趴着,也只能趴着——这是一次地震与风沙齐来的“灾难”。
司马山放枪了,风沙眯住了我的眼,看不见子弹飞向了哪里。一枪。两枪。三枪。风沙里他又能看见谁呢?这冰冷的武器在虚张声势,再也吓唬不了我们。
有人拽了我一把,“走,屠苏,跳下悬崖。”司马山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瞬间消失在风沙里。他有力的手拽住我的胳膊,我拽住身旁布邱的胳膊,布邱拽住刀疤的胳膊。
我们跳下了悬崖。我们彼此信任。我们无所畏惧。
我在虚空里下坠,像在母亲的胚胎中发育,莫名的安宁。我知道这种感觉不会持续太长,因为我坠入了冰冷的湖水里。我倏地清醒,像做了一场梦。我的左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拽着,我的右手也拽着一只宽大的手。从湖底慢慢上升,蓝色的鱼儿和金色的鱼儿在眼前,它们不惧怕,在这里它们不知道人类的危险。
我们浮出了水面。我们逃出来了魔爪。眼前是一片金色的草原,“很久以前,”屠牛看着草原,“这里是我们的故乡。”
“很美,”我说,“像在做梦一样。”
刀疤解开了族长身上的绳索,“还是快点离开吧,”族长说,“他们跳下来就麻烦了。”
“司马山是个谨慎的人,”我说,“他是不会跳下来的。”
布邱甩了甩头上的水,“我担心的是狐狸,”他说,“他对侉屹族很是了解。”
屠牛看着族长,“我们往草原的深处走吧。”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族长说。
屠牛和族长在打哑语,布邱和刀疤是不能够信任的人。
“屠苏,”族长说,“好好享受草原的风吧,这样的景象已经很少了。”
“有一点,”我说,“这风景是真实存在的吗?”我指了指一朵红色的不知名的花,“它是不是真实的实体。”
“毫无疑问,”族长说,“你所见到的都是真实的。还记得我说过侉屹族人隐居蜗牛山吗?这就是蜗牛山的草原。是我们侉屹族人的故乡。”
“它连接着外面的世界又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这是上古神族的结界术,我会教你的。不过你得拜我为师才行。”
“扑通——”一声巨响。
一块绑着绳索的巨石从空中坠入湖里。“快走,”屠牛严声道,“他们要下来了。”
“走得了吗?”布邱从腰间掏出枪来,“对不住了,屠苏。”
“别傻了,布邱,”刀疤轻笑,“你的子弹早已打光了。”
“可是地头蛇没有啊,”布邱双手握枪,时而指着屠牛,时而指着我,“我拿了他的子弹,以备不时之需。”
“布邱,”刀疤吼道,“你疯了,你可别忘了他救了我们的命。”
“你不想长生吗?”布邱狡黠一笑,“你骗不了我的,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不也掏光了哑巴的子弹。”
“屠苏,”布邱说,“对不住了,长生实在是太诱人了。我保证不会杀害你们的,只要你们把我带到坟场。”
“狗改不了吃屎,看错了你这杂碎,算我瞎了眼。”我看着他,“想要长生,撒泡尿照照吧,你也配。”
他闭了闭眼睛,“闭嘴,”他吼道,“你看看现在是谁掌握形势,在骂一句试试,”他将枪头指向屠牛,“我轰掉他的脑袋。”
我沉默了,毕竟人家有枪,人家才是主人。“怎么不说话了,”布邱轻蔑地说,“别以为救过我一命就可以拿出主子的姿态对我吆五喝六。”
“刀疤,”布邱看着刀疤,“你得做出选择,我知道你善于做选择。来吧,别选错。”
刀疤笑了笑,“布邱别这样,”刀疤说,“放下枪,我们一起出去。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回到孤儿院看看。我存了一笔钱,足够多,够很多孩子念大学。”
布邱大笑,“拍电影呢?。给你三秒做出选择,”他打开了左轮枪的保险,“三......二......砰......砰......”
两枪。
正中眉心。
刀疤倒地了。
布邱倒地了。
刀疤出手很快,他是我所见过的出手最快的人。拔枪,开保险,开枪,行云流水的一秒。
刀疤没有遗言,他断气了,他口中的孤儿院成了一个谜。他的身上除了两包烟,六发子弹,和一把左轮枪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屠牛和族长拍拍胸脯、微微鞠躬,给予刀疤侉屹族人最高的敬意。
布邱死透了。屠牛拿起他的枪,搜刮他身上的子弹。“屠苏,”屠牛看着我,“挖个坑,把我们的这位朋友给埋了吧。”
我用一块锋利的石头挖出坑,这是金色的草原上,唯一的一座坟。没有立墓碑,他是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何须墓碑呢。我记住了他脸上的刀疤,那刀疤印在了我的心头。
或许他有名字,可能连他自己也忘了吧。
屠牛嘴里叼着烟,这烟还是半湿的,跟前一块扁平的石头上撒满烟,还没有干透。我捡起一支,点燃。他用衣袖擦着手里的左轮枪,毫无表情。
“最先下来的肯定是水淼,”屠牛说,“刚才的枪声他们一定听到了。”
“他们不会不来了吧?”我问他。
“一定会来的,”屠牛说,“耐心点,他们谁也跑不掉。”
草原是金色的,天是灰暗的。我脱掉湿漉漉的沾满泥土的外套看着屠牛露出疲惫的微笑。悬崖的高处被迷雾笼罩,看不到高处情景。垂吊在湖里的绳索一动不动。我看着这一切感觉很累,我仰面躺在草坪上,吞云吐雾着。
“我们进来有多久了?”我问他。
“很久了。”他说。
“很久是多久?”我再问。
“一天一夜吧。”
“饿了吧?”
“饿了又能怎么样,”我说,“你变出吃的不成。”
我没有看他,不过我听到了一阵嗖嗖地塑料婆娑声。“给,”他扔给我一块压缩饼干,“吃吧。”
“族长大人——”他带有嘻戏的口吻冲族长喊道,族长从草坪上翻了个身,接住屠牛丢来的压缩饼干。“好小子,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他们不会不来了吧,”族长啃食着压缩饼干,“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屠牛点燃一支烟,他没有吃饼干,“再等等吧,”他说,“他们除了找到我们别无选择。”
“我们何不让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族长说。
“我担心——”
“我明白你的担心。那地方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更何况我们设了那么多虚冢,除了你我没有人辨得出真假。”
“这倒也是,”屠牛说,“我担心的是狐狸。还记得百年前吗?”
“怎么忘得了啊!”
“你带屠苏走吧,”屠牛猛吸了一口烟,“我们侉屹族太需要他了,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族长说,“可你——”
“放心吧,”屠牛笑着说,“等收拾了他们,我就回去。”
“我不走,”我点燃一支烟,“我可不想像老鼠一样一遇到危险就逃跑,你能做的,我都能做。”
“你的命比我们任何人都重要,甚至关系着侉屹族的未来,以后你会明白的。现在把枪给我乖乖跟族长走。”
“真看不出一遇到危险就逃跑的人还能关系到族人的未来,”我定定地看着屠牛,“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这种鬼话拿去骗无知的孩童去吧。”
“过来,”屠牛向我招手,我走来过去,他拥抱我,“我的儿长大了,有担当了,父亲为你骄傲......”
他的话字字句句荡击在我心里,暖洋洋样的。而我还没来得及流泪,后脑勺被重重的拍了一下,眼前星火并冒,晕了过去。
我睁开眼睛,垂吊在在天花板昏暗而布满灰尘的白炽灯映入我眼帘。我拍了拍昏沉的脑袋,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我站起身来,看见族长坐在窗边一把木椅上半眯着眼,嘴里叼着支烟。
“族长——”毫无反应。他不是半眯着眼,他是睡着了。
我环视四周,确定这是一间宾馆——狭小的房间,陈旧的电视,极度夸张的窗帘,处处透着廉价宾馆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