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害怕死人,可比起看热闹,我早已把害怕这是抛到脑后。
我还没和奶奶打招呼,便一股脑子往陈家去看热闹。
白布包裹的尸首并没有进家门,只是放在一个阴凉的地方。
根据我们这里的风俗,外面死的人不能抬进家门。
所以屯子一些快要过世的老人,在要死的前两天,是不会出门的,更不会送去就医。
而陈思勇不能进家门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近八十岁的老母亲尚在人世。
白布包裹着,什么都看不见,也许这就是原因,所以周边并没有挤着人。
我站在旁边思索,望着白布的包裹,加上这近十日里毒辣的太阳,尸首恐怕已经腐烂得只剩白骨。
我装模作样的像一个少年老成的人,暗自摇头,抬眼间却见他的老母亲。
他老母亲坐在旁边一个青石上,我记得那种青石可以烧成石灰,所以基本每家都有这么一堆。
他老母亲一言不发,安静的坐在那里,眼中似乎有着血丝,却未见一滴眼泪,整个人看起来是一种孤独。
陈思勇已有五十多岁,我出生到记事,从来没见过他父亲,甚至他没有一个兄弟姐妹,他陈家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不过他自己却有四个儿子,命都不太好。
他母亲很矮小,记得几次从他门口经过,他都是在和他母亲吵闹,可他母亲却不说话,任由他吵闹。
我记忆里的他的母亲一直是一头白发,裹着黑色的有一米多长的头帕,很温和,就是比较矮小。
所以我主意识里认为,陈思勇和他母亲是不和的,甚至我认为老太婆一定是恨自己的儿子的,哪有儿子欺负母亲的。
可看见老太婆呆坐在他的旁边,那时候,我似乎看见作为一个母亲怎么会恨自己的儿子呢?
儿子可是她在人世间唯一的念想,我想那时候老太婆一定心如死灰,过不了多久就会去见他们。
我没敢继续在那里站着,而是赶紧走开,走到人多的地方,听他们说说去哪里的具体情况。
谈论死人的事一般都是避开家属,他们离陈思勇和陈小福家有一定的距离,几个人围在一起谈笑。
我虽然十一二岁,但因为家庭原因,所以还是矮矮的,只能在他们后面偷听。
听说他们开出路就用了接近一个小时,然后到尸体旁边。
尸体如同我所想,因为天气的缘故早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而全是烂成脓水的肉泥,上面还有蛆在蠕动。
根据他们的大概推测,人就是从断崖上落下去,落在树枝上,树枝都断了。
他们还说可能当时可能鸡声都摔出来,有人反驳说,那么高的落下去,当场断气没有声音。
他们说到细节的地方时,说是谁谁谁去拉尸体,结果脑袋像篮球一样就一路滚落。
去的好多人说,看到当时陈思勇尸首的模样,三五天都吃不下一口饭。
我没看见,所以不知道到底有多么令人作呕,可胃里隐约一阵翻腾。
到中午时间,陈思勇的棺木都已运到,我们在他儿子家吃午饭,饭间闻到一阵恶臭。
原来是包裹陈思勇尸首的白布已经被打开,准备装棺。
我跑过去看,已经围了一大圈人,我挤进人群。
看见的是发黑带着蛆的烂肉,从脑袋下方看进去,里面已无任何东西,只是一个黑黑的洞,短短的头发上面似乎有一层油。
装棺的人用酒精擦拭手掌,先把脑袋摆好,已经看不清楚脸,像是一堆烂泥一样。
我没有要呕吐的感觉,只是不敢呼吸,味道很冲鼻。
拿骨的人用剪刀把衣物剪开,在口袋里摸索,摸出湿漉漉的四千多块钱,给陈小福。
让他们当场点清,四千多块钱,对于当时的我而言,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我脑补着要是我能得到这四千多块钱,那可以吃三年的包子。
我不想继续看下去,于是挤出人群往回走,只感觉身上的尸臭味很浓,怎么都散不去。
堂哥在路上找到我,他和我讲起陈思勇,我内心很平静,还给他说了许多细节,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二人很快就消失在屯子门口,今天正好是街天,趁这个时间,我们可以去街上逛上一圈。
中途,堂哥还带我下河游泳,似乎陈思勇的事情就这样被我抛在脑后了。
可记忆深刻的东西只是短暂的忘记,一旦有点接触很快就回想过来。
我们到天快黑才回家,我一下子想起陈思勇的模样,心跳不自觉加速。
堂哥看出我的样子,他关心问道,
“是不是陈思勇的事情让你觉得后怕。”
我点头,额头的冷汗不自觉的一颗一颗冒起。
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送你回去,陈思勇他生前我都不怕,死后更不怕他,走…”
虽然家庭是有些困难,可我从来感觉到孤独感,或者说那种缺失爱而导致的孤僻。
以至于我不是人们口中说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因为周围都是庇护我的人。
我的奶奶,外公,外婆,舅舅,堂哥这些,从小都很照顾我,他们对我无微不至,甚至有时候感觉,我的堂哥就像亲哥一样,什么都帮着我。
我暂时忘记了恐惧,快到奶奶家,堂哥和我分手道别。
月亮已经不亮,只有满天的星辰,这一夜我感觉比往日都要凉爽。
奶奶早在门口坐在门前,他知道我贪玩,肯定是去了陈思勇家,她没有要怪我。
借助屋内的钨丝灯,我看见她脸上却很严肃,似乎时刻准备好好骂我一顿。
出乎意料的是,奶奶并没有骂我,而是严肃的问道,
“你今天是不是看陈思勇了。”
我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奶奶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盆,然后夹几个煤炭火种丢进去。
让我在火盆上来回跨过三次,三次过后她才让我进屋。
奶奶是怕我带不干净的东西回去,所以让我跨火盆,进屋后我还和奶奶说起陈思勇的事。
我以为这次我不会像以往一样睡不着,可事实并不如我想,陈思勇折磨了我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