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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众』?”

听闻此言,年轻老板似是想起了什么,低下头陷入沉思.

望着这一幕,唐萧林自然便是也非常看场合地闭上嘴选择不再开口,开始了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的无声等待.

我妻由乃则更不用说了.

既然当事人都如此安静......

那么,身为旁观者的她,此刻又岂会如同刚才那般再次开口,询问渴求着解答?

时间缓缓流逝.

熏香清烟徘徊.

直至某个瞬间——

“......确实有过其事.”

抬手轻端起面前的茶碗,年轻老板垂眸静静凝视着略有涟漪的水面,柔声轻语:“只可惜,具体的详情...我早已忘记.”

烛光幽幽摇曳.

听闻年轻老板这般言语,唐萧林虽然略有犹豫,但最终却依然还是斗胆询问道:“莫非,是因为时间过于久远了吗?”

“确实,不过也并非完全如此.”

纤指不知不觉挪移,指腹摩挲稍有温热的碗沿.

“不瞒小友,其实我有一个坏习惯.”

浅尝,感受着流转于唇齿之间的叶郁茶醇淡香,年轻老板淡淡一笑,回话道:“我不喜欢强迫自己去刻意记忆,那些古往今来的阴险狡诈之辈.”

“呵呵...先生着实言重了.”

闻言,唐萧林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笑意:“依我拙见,这显然并非是什么坏习惯.”

“毕竟,阴险狡诈之辈,本来不就是会受到常人厌恶的对象么?”

闻言,年轻老板不由下意识地挑了挑眉.

“哦?”

将视线从听见唐萧林话语之后就莫名变得郁郁寡欢起来的我妻由乃脸上移开,年轻老板重新望向唐萧林,似笑非笑道:“那么...在小友眼中,何人才算得上是『阴险狡诈之辈』呢?”

“......我不知道.”

让人听后,不禁会想嘲讽般大声发笑的回应声轻轻响起.

“毕竟...我的阅历,实在过于浅薄.”

或许是意识此刻正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唐萧林认真得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身旁少女投来的视线,仅是目光平静注视着面前的年轻老板,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我至今为止还没有在这个世界上见识到过,真正能够称得上是『阴险狡诈之辈』的人.”

“呵......”

听闻此言,年轻的老板反倒是不由微微扬起了嘴角.

“那么,在小友你看来,何人才称得上是『真正』呢?”他继续问道.

似如求教.

宛若探究.

“这个问题并没有实际意义,先生.”

仿佛从很久以前起就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唐萧林不假思索回话道:“毕竟自古以来,所谓的『善』与『恶』...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由置身事内的当事人做出判断的,不是吗?”

“确实如此.”

没有反驳.

没有抵触.

年轻的老板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也非常认同这句话.

“那么,敢问...小友对这座城市,有何感想?”

闻言,唐萧林的眼瞳不由骤然略微缩起.

“还算不错.”

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坦诚回复道:“虽然有着或许对大多数居民而言皆是『阴险狡诈之辈』的团体...但就事论事,这座城市至少明面看上去确实非常适合居住.”

“......哦?”

闻言,年轻老板似是有些意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诧异神情:“此话怎讲?”

“字面意思.”

“我很庆幸,自己是来到这里.”望向身旁面露错愕神情的少女,唐萧林微笑着柔声道:“多亏这座城市,我才重新有了一个稳定舒适的住所,也才能够认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可真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的回答.”

察觉到少女凝视着唐萧林的眼中浮现不可描述的思绪情感,年轻老板不由淡淡一笑,心中悄然升出捉弄之意,开口调侃道:“那么,这些『朋友』之中...也包括你身旁的这位姑娘吗?”

“———!”

听闻此言,我妻由乃不由顿时有些面色慌乱,两侧面颊也是迅速攀上淡淡绯红.

让不知道的人看见此幕,怕不是绝对都会认为是她身旁之人做了什么令人羡慕...伤天害理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下——

“......从某种意义上严格来说,并非如此.”

少年略微思索,却是以严肃认真的态度道出了此言.

于是,毫无例外......

“......欸?”

绯色消失,双眼空洞.

表情转瞬间变得僵硬.

少女似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被特意区分对待的事实,意识当场宕机.

“这可...真是让人出乎意料的回答.”

举碗的手,微微颤抖.

年轻的老板首次苦笑.

哪怕是他,也完全没有预估到唐萧林竟然会给出如此破天荒的神回复.

“那么......”

将视线从已经隐约面露目不忍睹神色的少女脸上收回,年轻老板再度继续看向似是无法理解少女为何会这般怀疑人生、从而面露困惑的唐萧林,眼中不由浮现出了一抹同情:“不知小友,是如何看待你自己身旁这位姑娘的呢?”

“她是我的『学妹』.”

毫无犹豫,出于礼仪等待年轻老板话音落下之后,唐萧林便是立即给出答案:“同时,也是我的『同伴』.”

听到这句话,年轻老板的脸上不知不觉再次浮现如初的淡笑.

“不错的回答.”他称赞道.

“那么,言归正传.”

见少女似是察觉到自己的打趣目光、面颊渐渐再次攀上绯色,年轻老板非常识趣地,选择不再将这个话题继续进行下去,转而略微生硬地开口转移话题道:“小友是因为何事,才会在深夜光临本店,询问『愚人众』这一组织的呢?”

“事情是这样的......”

没有委婉.

接下来的时间里,唐萧林便是尽可能以详细且精简的言语、一字不落地道出了自身经历以及了解过的全部.

时间悄然流逝.

......

谁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实际时间『客观』

言语简洁,短暂易懂.

体感时间『主观』

情报庞大,难以消化.

......

不同的感知...让两种时间,不知不觉产生了无法抹消的差异.

于是,待唐萧林言毕之时,我妻由乃终是不由因感知差异产生的晕眩而缓缓闭目,准备稍作休息消化情报.

“......真是出乎意料.”

指尖轻敲桌面,年轻老板的脸上再无悠哉,仅有严肃与凝重:“没想到...那一帮阴险狡诈之辈,竟然做出了如此恶毒之事.”

他的声音中隐约有一丝冷意.

显然,他此刻无疑心有愤怒.

不过,他的双目却依然平静.

因为他很清楚,比起这个,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小友,不知你的那位同事,现在身在何处?”

他认真说道:“过段时日之后,我打算登门请罪,恳求他的谅解.”

“不必如此,先生.”

听见年轻老板的言语,唐萧林摇了摇头,同样也是以认真的态度回复道:“应该向我同事登门请罪恳求谅解的人应该是『愚人众』,而并非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可是......”

“这是我那位同事的意思,先生.”

唐萧林没有说谎.

之前帮助张瑜回忆起当时案发经历之后,唐萧林就因预料到可能会有此刻事态,从而提前询问了他的想法.

而他的想法,就是唐萧林道出的此言.

“......既然这样,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或许是因设想到近日前往拜访可能给双方带来的危险,又或者是因确实心如所言...总而言之,在唐萧林的劝说下,年轻老板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然后,下一瞬——

“话说...两位,时间不早了.”

在唐萧林略有错愕的目光之中,年轻老板缓缓开口道:“今日之事...不妨改天再继续讨论,如何?”

“当然可以.”

虽然不知自己两人明明交谈融洽却为什么突然被下逐客令,但唐萧林很清楚自己此刻正在他人的地盘之上,不适合胡搅蛮缠催促解决,于是只得委婉说道:“那么,不知先生可否给出一个具体时间,以便我再次登门前来拜访呢?”

“嗯...后天上午,敢问小友是否有空?”

“有的.”

“好,那么,我会等待小友大驾光临.”

慢悠悠地剩余的茶水缓缓饮尽,年轻老板抬手将盆子倒扣在小炭炉上,熄灭了里面的炭火,随之站起身来.

无疑,这是准备送客的明示.

因此,目视领悟到了这一点,唐萧林和我妻由乃不约而同站起身来.

“非常感谢你愿意抽出宝贵的时间来与我们进行交流,先生.”

微微一笑,唐萧林朝着面前的年轻老板伸出手.

“这只是我该做的而已.”

淡淡一笑,年轻老板同样朝着面前之人伸出手.

出于礼貌,两只手握住彼此,缓缓摇动了几下.

“就此告辞.”

“保重.”

......

跨过门槛,步下台阶.

少年少女,缓缓离去.

年轻老板站在阴影里,借助黯淡的笼光,眺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直至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像是感慨着什么,面露无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转身.

走过长廊.

年轻老板回到铺中,再次静静坐下.

闭目.

宛若熟睡.

任由时间漫长流逝,他却依然等待.

直至某一瞬......

吱呀——

门扉敞开的声音,在铺内幽幽响起.

有什么人推开了铺子的店门.

然而,除此之外却别无动静.

就连脚步声也亦是未曾听见.

然而,年轻老板却如此言道——

“怎么了?”

脸上挂着浅笑,他缓缓睁开眼,望向正对面座椅后方摆设的玉架屏风,双目似是隔物看向了后方之人:“你会大老远跑过来,这可真是难得.”

“如何?要来一杯么?”

抬手,他将自己面前木桌茶几上摆放着的两个茶碗内用来消毒的温水倒去,接着从一旁红泯小碳炉上拿下似乎才刚烧开不久时间的水,冲了两碗龙井茶,接着放在自己前方与正对座的方向.

“......”

没有回应.

见此,年轻老板却没有丝毫意外.

如同之前一般,他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放到嘴边惬意地轻吹了一下茶沫,随之悠然地浅品了起来.

“太久没喝过茶了,有点不习惯.”

声音似如黄莺出谷,悦耳动听,让人一不留神就可足以迷失本心.

无疑,这是女声.

而且,还是一位年轻女性的声音.

“既然不习惯,那就算了.”

年轻老板淡淡一笑,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刻意伪装的谈吐、一不留神便是又恢复成了以往最初之时的模样.

“那么,你想喝什么?”似是觉得让来者什么也不喝着实有失礼数,年轻老板放下茶杯,问道:“若是并非什么罕见饮物,我还是可以想办法弄来的.”

“是么?”

闻言,似是对此产生兴趣,本只是道出自己并不想喝酒的年轻女性顿时发出一声银铃轻笑,抱着调侃之意回复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恐怕就要劳烦你一番功夫了呢.”

“......嗯?”

不知为何,年轻老板忽然感觉自己接下来可能会稍微出点小问题.

果不其然——

“『双鱼宫——双鱼之慕』.”

纤细玉指轻抚屏风画像,年轻女性的眼中缓缓浮现出了柔情.

“别告诉我,你已经忘记这个名字了.”她轻语道.

闻言,年轻老板不由沉默下来.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过了一会,他轻语回复道:“毕竟,这可是你以前最喜欢喝的酒.”

“不止以前,现在也是.”

年轻女性柔声纠正道:“对于我而言,还是你调制的酒水更合胃口.”

“是么?”

年轻老板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浅淡,可却首次浮现出了喜悦:“不过事先说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再调制过酒水,味道未必会和以前相同.”

“那可不一定.”

年轻女性的声音从玉架屏风缓缓传出,带着一丝笑意:“你虽然是一个顶级的调酒师,但...却并非一个绝佳的评酒师.”

“————?”

闻言,年轻老板虽然没有反驳,但却仍然还是不由面露困惑.

“况且...你也从来没有喝过自己调的酒,不是么?”

轻抚着玉架屏风之上雕刻的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少女,年轻女性暗紫色的眼眸中柔情近乎满溢,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可惜,年轻老板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否则......

“说的倒也是.”

将茶水缓缓饮尽,熄灭小炉中的碳火,年轻老板站起身来,微笑着迈步绕过玉架屏风,来到了年轻女性的身旁.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我也就只有你这一位『常客』,不是么?”学着她的语气,他柔声道.

“『年』么......”

一声轻叹幽幽回荡,似如感慨,似如无奈:“你还真是找了一个,小得要死的计量单位啊.”

“......你是我要用『天』?”

“当我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年轻女性似是想避免麻烦,毫不犹豫撤回了自己刚才的言语.

随之——

“好了,时间不等人,我们赶紧走.”

话音未落,雷厉风行.

抓住身旁年轻老板的手,年轻女性迅速转身,随即带着一脸茫然的他快步走出铺子内,步入了通道之中.

“————???”

“不是,等一下.”感受着身体被拉来扯去,年轻老板望着眼前靓影,不由得既困惑又有些好笑,问道:“你这么急匆匆的,是准备去哪里?”

“还用说么?当然是赶紧带你过去我那里.”

“......我对你来说,难道就只是个用来调酒解馋的工具人?”

年轻老板的声音情不自禁带上了几分幽怨.

察觉此感,年轻女性的脸上不由绽放出了数年未曾再度显世的璀璨笑颜.

“是,不过...又怎么样?”

没有否认.

眼中浮现调侃之意,年轻女性幽幽道:“怎么?只允许我无怨无悔陪伴你这么多年,不允许你难得给我当一回调酒的工具人?”

“咳咳咳...当我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主动加快步伐,他反握住了她的手.

“......”

不知不觉,世界安静了下来.

除去两人的慢步,再无其他.

直至,即将走出通道之际——

“他...来了么?”

烛火摇曳.

宛若即将熄灭.

“嗯,来了.”

年轻老板轻轻点头,给出答复.

“那么......”

略微停顿,似是整理了一下说辞,年轻女性继续问道:“再次作为『当事人』,你有什么感想?”

“......感法?”

闻言,年轻老板不由发出一声轻叹:“还能有什么感想?”

他轻声道:“作为经历过『那一件事』的我,自然对此仅会感到寻常,甚至认为这早是命中注定.”

“只不过,若是以普遍理性而论的话......”

抬手,轻轻推开面前的陈旧雕花木门.

感受着三更之时的拂面夜风,年轻老板抬眸望向星空,叹息着道出了心中感慨言语:“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对『他』而言...恐怕也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吧.”

说罢,收回望向无星夜空的视线.

年轻老板微微侧目凝视向身旁的娇颜,柔声道:“只限今晚,你想喝多少,我调多少.”

“毕竟,在这之后...恐怕,就再也没有能够像现在这般悠闲喝酒的时间了.”

寒风凛冽.

笼灯俱熄.

年轻老板却似是早已预料到此刻,手上举持着一座屹立着燃烧香烛的灯台.

夜幕眠城.

万籁俱寂.

一条叼着香烛的红龙,就这么渐行渐远.

最终......

消失在了幽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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