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根郊外，一栋包含青碧草坪的房屋。
它有着一个花园，八月份，花园里的鲜花还在盛开，从花园看向房屋，最显眼的，是它有着暗红色的烟囱。
这栋房屋的卧室窗户后摆着一张书桌，上面摊开着一本普普通通的笔记。
一只略显苍白的手将笔记打开，然后不断地快速后翻。
纸张的哗啦之声里，那一行行文字隐约呈现。
这里面有一行又一行的文字被涂掉，比写好的文字加起来还多。
笔记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邓恩·史密斯的问题得到了缓解！他的状况在明显好转！他竟然掌握了‘扮演法’！”
“而这是克莱恩·莫雷蒂教导给他的，他从戴莉·西蒙妮和老尼尔的例子里找到了灵感，不，因斯赞格威尔并不相信，但他只能稍微改变原定的计划。”
“故事又有了新的波澜。”
一个发色暗金，眼睛瞎了一只，瞳孔深蓝近黑，鼻梁高挺，嘴唇紧抿，五官深刻如同雕像，没有丝毫皱纹的中年男子，用略显苍白的手掌郑重拿起一支古典的羽毛笔，没沾墨水却清晰写下了文字：
“在追查兰尔乌斯的过程中，一位代罚者遭受了污染，这导致了他的失控……”
……
第二天，周三，克莱恩刚结束下午的格斗训练，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前往码头区的恶龙酒吧，打算去地下交易市场了解非凡材料的价格并购买制作符咒的物品。
因为担心圣堂考核，他并没有取出力量先生转入他贝克兰德银行不记名账户里的一千镑报酬。
而兜里只有7镑钞票的他，在询问了非凡材料的价格后，只能违心的说没有自己想要的。
根本买不起任何非凡材料的他，只能绕着地下交易市场转了两圈，挑选着购买了制作符咒的材料，比如半成品的银片，比如对应仪式需要的草药粉末和天然矿石，这总共花了他1镑15苏勒。
“真羡慕正义小姐和力量先生。”克莱恩在内心感慨着，边走向地下交易市场的正门。
就在这时，他看见身穿黑色古典长袍的老尼尔缓步进来。
“全部买好了？”老尼尔笑呵呵打了声招呼。
“是的。”克莱恩坦然回答。
老尼尔顿时啧了一声“，你来的可真早。”
“这是因为我还饿着肚子，而你已经享用过晚餐。”克莱恩非常随便地和老尼尔寒暄着。
过了一阵，披着海军军官服的恶龙酒吧老板斯维因从外面进来，表情凝重地靠近两人，压低嗓音道：
“我需要你们帮忙。有个‘代罚者’小队的成员在附近失控了，我们必须在他对普通人造成伤害前，解决他！”
“失控者在哪里？需要我们做什么？”老尼尔一下变得严肃。
克莱恩本以为老尼尔这种油滑躲懒的“半退休人员”会找借口拒绝斯维因的请求，或者敲诈一大笔好处才尝试帮忙，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都没有犹豫，直接就进入了参与的状态，根本不在意值夜者和代罚者的区别。
……
一场激战后。
老尼尔叹了口气，望着下方的场景，低声对克莱恩说道：“我认识这个失控的代罚者，他跟随了斯维因二三十年，曾经清除过上岸杀人的水鬼，抓捕过试图从塔索克河潜水逃走的邪恶非凡者……”
码头上，克莱恩望了望站在怪物尸体前的斯维因，又侧头看着刚才负责牵制的“代罚者”搀扶起半昏迷的同伴，心里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不管值夜者，代罚者，还是机械之心的成员，几乎都没有可能成为英雄，因为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被大众知晓，只能深藏于各种机密文档里，但承受的危险和苦痛却又如此真实。
也许有那么一天，我的对手会是我的队友……克莱恩无声叹息，感受到了“值夜者”、“代罚者”和“机械之心成员”等名词所蕴藏的沉甸甸重量。
这时，老尼尔叹了口气道：
“我们离开吧，不要打扰他们。”
“好的。”克莱恩拾起手杖，刚要迈步，忽然看见老尼尔依旧在捂着左手，于是关切问道，“你受伤了？”
老尼尔嘿了一声道：
“被弹飞的碎片扎到了，换做我年轻的时候，肯定能躲掉，幸运的是，这只是一个小问题。”
他稍微松开右手，让克莱恩看见了左掌掌背那个还在沁出鲜血的小伤口。
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之后，克莱恩边沿着舷梯往下，边感叹道：
“尼尔先生，你比我想象得更加冷静，在那个怪物距离你不到两米的情况下，你还能镇定地念出单词，使用符咒。”
虽然当时失控变成怪物的代罚者是扑向克莱恩的，但老尼尔距离他一直很近。
面对赞美，老尼尔当即呵呵笑道：
“我可是资深的值夜者，在我经历过的危险场景里，刚才的事情甚至排不进前十，我记得有一次，我和邓恩在拉斐尔墓园巡视，有死者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活尸，离开了墓穴，悄悄埋伏在树木的阴影里，我路过那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它，想着找个隐蔽的地方，嘿，你懂的，结果被他扑到了背后，一把捏住了脖子。”
克莱恩听得颇有点惊心动魄，猜测着反问道：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冷静地使用符咒，或者某个‘窥秘人’能快速施展的法术？”
老尼尔瞥了他一眼，低笑道“不，邓恩及时拖着那个活尸进入了沉眠，我说这件事情，是告诉你，作为值夜者，不仅要相信自己，还要相信队友。”
“……”克莱恩默然几秒，半是开玩笑半是发自内心地说道，“尼尔先生，你今天是如此的睿智。”
老尼尔小跳一步，踏上码头，语带不屑地回答：
“这是因为你平时只认识到我最微不足道的一面。”
两人走出码头，一直回到了恶龙酒吧前方。
克莱恩收起左轮，靠好手杖，脱掉外套，就着煤气路灯的光芒，检查起有无破损的地方。
“真是幸运啊，只是扎了几根木刺，弄脏了一小片地方……”他拔掉杂物，粗略拍干净灰尘，重新穿戴整齐。
老尼尔含笑看着，模仿他的语气，悠然补了一句：“真是遗憾啊，没法报销了。”
“……”克莱恩短暂竟找不到语言应对。
我不是这样的人！他在心里强调了一句。
这个时候，公共马车抵达，克莱恩掏出有枝蔓纹路的银色怀表，按开看了一眼。
“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得回家了。”他侧头对老尼尔说道。
老尼尔微微点头道：
“回去享用你的晚餐吧，不用考虑刚才那个‘沉眠符咒’，我会找斯维因赔偿的，他可是个有钱人，当然，不是今天，我得考虑他的心情。”
“……感谢你的慷慨……”克莱恩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快步走上马车，一路向水仙花街返回，此时已超过七点，车外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上来了一位克莱恩的熟人。
“罗珊？”克莱恩有些诧异。
这位棕发女孩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克莱恩！”罗珊看到他，有些惊喜。
“你这是要去哪里？”克莱恩示意对方赶紧先坐下，疑惑道。
“我，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我父亲……我不想一个人在家，所以想着去老尼尔家做客，找他聊聊天。”罗珊的情绪变得低落。
克莱恩微微颔首道：“这样也好！哎，说起来，老尼尔只有一个人在家，妻子过世得早，孩子也不知道在哪个城市忙碌。”
他这是回想起了第一次去老尼尔家里的事情。
听到克莱恩的感叹，罗珊睁大了眼睛，愕然反问道：
“老尼尔什么时候结过婚？”
什么？克莱恩被罗珊的问题弄得呆了一下，略显茫然地回忆道：
“我之前去老尼尔家的时候，就是上个月，发现客厅内有一台钢琴，他告诉我，他过世的妻子很喜欢音乐……”
说着说着，刚经历了非凡者失控的克莱恩悚然一惊，莫名有了些不好的想法。
罗珊皱起好看的眉毛，不太确定地说道：
“也许是我记错了……不对，上半年我和奥利安娜太太他们经常会去老尼尔家做客，那时候，客厅里并没有钢琴，我清楚地记得我问过他，为什么要一直保持单身，他的回答是，没有遇到让他想要结婚的那位女士……”
上半年还没有钢琴……还在回答为什么保持单身的问题……克莱恩一下紧绷住身体，沉声问道：“罗珊，你多久没去老尼尔家做客了？”
“自从科恩黎转成值夜者，薇欧拉选择离开这里，不再做文职人员，我要么在熬夜，要么在补眠，哪有时间去别人家做客……嗯，六月初开始。”罗珊被问得有些迷糊，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
克莱恩听得一颗心逐渐下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他立刻喊住了马车夫，快速下车，也没在意车费问题，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
“去佐特兰街36号！快！”
原本的马车里，罗珊一脸的茫然。
马车外的一棵大树中，一只红色小麻雀鬼鬼祟祟躲着，鸟脸上出现了人性化的皱眉苦恼，“这……”
出租马车的车夫见客人急，也没说什么，立刻挥鞭，驱使马车行驶。
马车内，克莱恩忙从衣兜里掏出一枚半便士面额的硬币，夹于拇指和中指之间。
深吸口气，克莱恩斟酌了一下，迅速敲定了“占卜语句”。
“老尼尔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对。”
“老尼尔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对。”
……
无声默念之中，他的眼眸飞快转黑，整个人都进入了冥想状态。
铮！
他拇指弹动，让那枚黄铜色泽的便士飞上了半空，不断翻滚与旋转。
啪！硬币落下，正好落在了克莱恩摊开的掌心。
这一次，乔治三世的头像朝上。
而头像表示正确，表示肯定。
这意味着，老尼尔现在的状况确实不对！
克莱恩握住硬币，霍然想起了自己刚成为非凡者那会，很快掌握住灵视，看见老尼尔背后有一双近乎透明的、异常冷漠的、没长睫毛的、诡异虚幻的眼睛。
他当时的解释是，一个仪式魔法残留的表征！
对了，我还看见门口的阴暗处有一道接近无形的人影，他的气场颜色和周围昏黄黯淡的环境完全一致……一幕幕场景闪现于克莱恩的脑海，让他的表情愈发得凝重。
马车很快抵达佐特兰街36号，克莱恩冲进了黑荆棘安保公司，快步通过隔断，推开了队长办公室的门。
邓恩史密斯正在喝咖啡，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了一跳，险些呛到自己。
“出了什么事情？”他没有责怪克莱恩，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克莱恩相当简洁但毫无隐瞒地回答道
“队长，我占卜出老尼尔的状况不对。”
“上个月老尼尔告诉我，他过世的妻子喜欢音乐，但今天罗珊却说他一直保持着单身。”
“而且，我刚成为非凡者那天，就看见老尼尔的背后有双虚幻诡异的眼睛在注视着一切，门口也有近乎透明的身影在窥探，他告诉我这是仪式魔法残留的表征。”
“我感觉不太对劲，于是尝试着占卜了一下。”
邓恩脸色沉凝地听完，刷得站起，边走向衣帽架，边疑惑问道
“你为什么不直接占卜老尼尔是否失控？”
“这一个月来，老尼尔表现得和正常非凡者没有区别，今天甚至还和我联手帮助斯维因清除了一位失控的代罚者，我也好几次用灵视观察过他的气场颜色，发现他相对健康，只是有点衰老，所以，我认为他只是接近失控，出现了一定的征兆，还有挽回的余地。”克莱恩一口气表达出了自己的观点。
邓恩戴上黑色礼帽，穿好及膝风衣，轻轻颔首道：
“非常有道理的推测……我们现在去探望老尼尔，嗯，尽量避免刺激到他。”
“然后，尝试着控制他，用仪式魔法来稳定他的状态，遏制他的恶化。”
……
廷根市郊外那栋有红烟囱的房屋卧室，风轻轻吹过，翻动了书页，打开了最新的一页：
“经过一场战斗的老尼尔精神变得萎靡，本就状态不对的他出现了失控的征兆。”
“罗珊梦见了自己的父亲，因为老尼尔曾经是父亲的队友，她决定去拜访对方。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但情绪上来的少女做事是很随心所欲的。”
“罗珊在马车上遇上了克莱恩·莫雷蒂，两人交谈中，克莱恩·莫雷蒂惊恐的发现了老尼尔的精神状态不对，于是他匆忙赶回黑荆棘安保公司，告诉了邓恩·史密斯。”
“他们赶到的很及时，经过一番激战，邓恩·史密斯成功拉老尼尔入梦，控制住了他。”
“但也因为这样，入梦的他因为意识和老尼尔连接在了一起，所以也遭受了隐匿贤者大量的知识灌输，这让他的精神再度变得恍惚。他将一步一步满足因斯赞格威尔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