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最深处的梦魇中也无法想象的折磨，那是最深处的地狱里也不会拥有的酷刑。
药物日复一日地摧残着他的身体，每次注射都让十七感到生不如死。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带着面具的女人说，如果碰上了这群人，那么就没什么好叮嘱的了，你没有反抗的余地。
“医生”其实并不是冷血的恶魔，有时他也会和奄奄一息的十七聊天。他说这就是龙类的世界观啊，你不是错在拥有力量，你只是错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却又恰好站在了人类的反面。
十七流着泪质问他，你们不也一样流着这肮脏的血液吗？你们的力量和我同源，却用暴力来制止暴力。你们声称我这样的高位血统混血种是恶魔，你们代表正义审判这样的罪人，用名为血统的武器！
医生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错了，我们从来都无法代表正义，没有审判他人的权利，也未必有审判世界的力量。”
“真正的龙族无时无刻不想要杀死我们，我们同样会不择手段地将他们推入无间地狱。这是场战争啊，孩子，身处其中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不必同情他人，因为自己也不过是蝼蚁。”
“可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只会有更多无辜的普通人死去，你是可怜的牺牲品，我们也一样。龙族的力量是必须断绝在世上的，为此就算借用龙族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这才是世界真正的法则啊，十七想，原来公平和正义从来都是强者欺骗弱者的谎言。就像是从餐桌上洒落几粒米，高高在上地看着人们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舔舐。
他曾经声嘶力竭地哭喊，渐渐他发不出声音。
他曾经在悲伤中泪如泉涌，渐渐他再也流不出眼泪。
他曾经在心底恐惧，渐渐他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痛恨。
渐渐那条凶戾的暴龙在灵魂的深处咆哮，他的不甘在漫长的折磨中发酵，他的仇恨在颤栗的痛苦中升华！
已经记不清在地狱中度过了多么漫长的岁月，漫长到仿佛永恒……又仿佛不过是瞬间的，黄粱一梦。
外面传来枪声，打斗声。对他还算关照的医生死于非命，白茫茫的世界里，有人解开了他身上的拘束衣。
这是场针对隐族的袭击，趁着他们的主力忙于应对更紧要的事情。防守薄弱了不少，但仍然是坚不可摧的堡垒，这里的每个混血种都是怪物，就连他最熟悉的那个医生也能空手杀死猛虎。
“如果这就是他们对抗龙族的方式的话，就算堕落到龙类那边，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吧？”那个带着面具的女人站在他的身旁，身上还滴落着猩红的鲜血。
十七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从意气风发的朦胧少年，到鬓落憔悴的中年男人。
他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被凭空抹去，在永无止境的地狱中遭受惩罚。
他再也回不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世界，他身体上的束缚在今天被打开，可他灵魂的枷锁呢？
他终究是成为了孤魂野鬼，连活着的理由都找不到。
“龙兴会。”女人伸出手，戒指上铭刻着龙兴两个字，“是隐族人眼中的恶魔，他们没有看错，我们从来都不是好人。”
“加入我们怎么样？这是孤魂野鬼们的家，我们是被世界抛弃的恶鬼，我们应该去向生者们宣泄仇恨。”
她摘下面具，冷冽清脆的声音下竟然是张少女姣好的脸庞。可他们明明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见过，岁月仿佛没能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为什么？”十七喃喃地说。
是在问自己有什么理由加入这个莫名其妙的组织？是在问女孩为什么不会衰老？还是在问女人为什么要将自己从深渊中解救出来？亦或是在叩问自己……为什么不去复仇？为什么不去将自己曾受过的苦难，奉还给那些站在光下的人？
十七自己也不知道。
女孩答非所问：“我们会开启新时代。混血种不过是窃取了高贵的龙王的血脉的低贱种群，所谓龙兴，便是帮助伟大的祖先们重登世界的王座。倒也不是什么高尚的目标，只是为了复仇罢了，我不会强迫你加入，不愿意的话，死在这里就好了。”
她说到死的时候面无表情，像是在说中午吃了什么一样淡然。十七僵硬地笑笑，他早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去笑——这的确不是威胁，他早已失去了作为生物对死亡的本能恐惧。
“好。”最后他说。
温暖的阳光再次抚过他的面颊，他抬头望着和二十年前相比不再那么明亮的天空，两行浊泪再也无法抑制。
他呼吸，他仰头。
他狂笑着张开双臂，他嚎哭着蹲下抱头。
他亲吻着满是污泥的地面，哭着笑着。
他欢喜他悲伤，他是时隔多年从黄泉回到人间的恶鬼，他是被抛弃到无光的荒原的孩子。
战士们走上前拥抱他，歌颂着新的反抗者的诞生。他同每个人交换拥抱，这是重见天日的喜悦么？
可为什么……他的心空空如也。
在龙兴会的测试中，他的血统表现优异，获得了十七的编号。他的上级亲自教导他混血种间的战斗方式，他下级的年轻人们恭敬地喊他十七先生。
这是所谓的“家”么？磨牙吮血的厉鬼们也能有自己的家么？每次想到这样的问题，十七都只是自嘲地笑。
在他之上其实只有九个人，剩下的编号拥有者生死未卜。距离失踪时间还没过去多久，所以编号一直没有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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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靠在楼梯口的栏杆上，面无表情。
楼下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正在靠近，龙兴会在今晚行动中剩下的全部有生力量正在赶来。
他们会把这两个年轻人也许不太完整的尸体从废墟中打捞出来，吊在江城中心广场的巨型显示屏上。
这两个年轻人貌似是来自一个叫卡塞尔学院的组织，而且地位不低。很快这个学院会因为得力干员的惨死而感到愤怒，但那时龙兴会已经抹除了存在的证据。
龙兴会本就是阴影中的老鼠，会对卡塞尔学院动手的嫌疑人不多，首当其冲的只能是在国内只手遮天的隐族。
风云正在这座城市汇聚，他们要做的只是搅浑这里的水。
龙兴会要彻底灭绝隐族的传承，而十七坚信他们绝对有这样的能力。
不是因为组织成员们的强大，他们的战斗力在隐族面前还不够看。
而是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过真正的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