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记得自己口中说出的话,是那么的虚弱又那么的坚定。她的灵魂仿佛已经被抽出,脑海中是翻腾的白色海洋,她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去思考,只是听凭本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我也想去远行。”她说。
胧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无法抗拒的恐惧仍然扼住她的咽喉。那是与生俱来的臣服本能,所有生物都匍匐在龙类的统治下。
她知道年轻人能听懂她说的话。
“可是我们就要死了啊,”年轻人笑着说,“站在我们面前的是高贵的龙类,在他面前我们只是无法反抗的蝼蚁。不过你可以选择把匕首捅进我的心脏,跪在地上向你的主人宣誓忠诚,这样说不定还有被饶恕的机会。”
胧一字一顿地说:“可我只想要远行,只要有人能陪着我就好,就算终点……是地狱的深处。”
于是风中的精灵在舞蹈。
胧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觉得温暖包裹了自己,那令人颤栗的威压被一股柔和的力量阻隔,像是广袤的天地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世界在眼前消散,风带着露水的清香吹拂过脸庞。她听见巨龙的哀嚎声,那声音是那么的遥远又那么的清晰,像是垂死的君王在宣泄着怒火和不甘,却最终湮灭在未知的洪流中。
她睁开眼,面前是盛开的花海,群蝶的翅膀闪烁着七彩的光芒。芬芳中是醉人的气息,指尖抚过枝头的灿烂,落日的余韵照亮她脏兮兮的衣服,像是时间定格在此刻。
“我的名为萨莫拉,曾至天空的尽头,于彼处执掌云巅的风暴,颂唱神的名。”
年轻人用轻柔而威严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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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古道仿佛永无止境,像是通往黄泉的道路。阴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吹来,让人忍不住地颤抖。
“真遥远啊,简直看不到尽头,”李继高伸手唤起微弱的光亮,那是火元素的短暂聚集产生的照明。
在这个经历过漫长时光的尼伯龙根中,所有的物质和元素都死气沉沉,却又一尘不染,就连灰尘都看不到,清澈得像是镜中的世界,倒映出浑浊的过往。
他走得很慢,于是胧和辻也跟在他的身后小步走着,彼此间没有言语。
这是龙王曾经的居所,也埋藏了他最后留下的遗产。
时至今日他们都说不准萨莫拉是否已经彻底陨落,龙王在恢复记忆后能够对自己进行茧化,几乎可以说是无法被杀死的存在。
可是在历史的记载中,他已经也有上千年的时间未曾出现在视野中,就像是被从世界上凭空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我猜这条路的尽头是个棺材,等我们撬开棺材,就会看见他在里面沉睡,重见天日的时候应该会很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神来吧?”李继高似乎是想缓和下气氛,“我不认为兄长已经彻底死去,像他这么聪明的家伙,总归是该比我存在更久的啊。”
“可应该怎么解释,那个人的身上带着萨莫拉的烙印?”胧幽幽地说,“我曾经觉得他就是还未恢复记忆的萨莫拉,可他无论是血统还是身体结构……都和普通的混血种没有任何区别。”
李继高沉默了一会儿:“那不是寻常的烙印,而是能够和精神领域沟通的生命本源,除了兄长本人以外,我无法解释为何会在另一个人类身上出现。”
并不算宽敞的走廊终于抵达了尽头,沉重的青铜门矗立在眼前,不知道是通往天堂还是地狱。
女孩们退到了后面。
这里已经接近了尼伯龙根的中心,根据龙族炼金术的基本原理,任何尼伯龙根的中心都有维系运转的中枢,这个中枢可能是某个信物也可能是某个建筑。
而对于尼伯龙根来说,“门”这个概念往往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任何与“门”的概念有关的物质,无论是隔板、栅栏还是鸟居之类的建筑物,很多时候代表的并不是“欢迎进入”,而意味着对某种东西的“封印”。
而值得被封印在尼伯龙根中的东西,很可能有着极高的危险度。
巨大的青铜门直指穹顶,就算以人类现在的科技,也很难制造如此一体的青铜建筑。就算不考虑融化如此大量的青铜所需要的高温,就连锻造所需要的模具,也是难以想象的工程量。
因此在看到这扇青铜巨门的瞬间,就能够确认它出自谁之手——这是只有青铜与火之王才能掌握的高温,他将山峦掏空来当做模具,向其中灌入融化的青铜,在凝固后整个取出。
李继高深吸一口气,龙鳞穿透皮肤生长出来,刹那间殷红的血珠四溅,伤口又在极短的时间里愈合。
深黑色的鳞片宛如甲胄般将他笼罩,随着时间的流逝,加上不久前用生命祭炼的养分摄入,他几乎已经达到了人类形态下所能抵达的究极,随时可以孕育出伟岸的龙躯。
他伸出手,按在冰冷的青铜表面。
事到临头他竟有些畏惧,不是畏惧什么所谓的被封印的危险存在,以他的力量,这个世界上几乎不存在能对他产生威胁的东西。
他只是畏惧看到现实,令人不愿去相信的现实。
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李继高甚至没有太多地发力,就轻松地推开了看似沉重的大门。
它根本就没有上锁,和转动磨盘没有什么区别。
庞大的球形空间出现在视野中,随着青铜门的洞开,烛火燃起。这是炼金术制造的火烛,人鱼油能够保存上千年而不干涸,它们感应到尊贵的君王的到来,摇曳着火光欢庆。
照亮了桃木制成的朴素棺椁。
飘渺的叹息响彻仿佛无边无际的广阔空间,无需去确认,李继高知道这象征死亡的棺属于他的兄长,天空与风之王的王座上的双生子中的哥哥。
只有他原本的身躯能使用这适用于人类体型的棺椁,只有他会用如此简陋的棺椁埋葬自己,没有黄金的装饰,没有漫山遍野的陪葬品,只有摇曳的微弱灯火,在光滑的桃木表面反射出晶莹的弧光。
像是诉说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