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诺斯茫然地瘫坐在监牢的地上，无力地靠着粗糙的墙。
他失败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弱小，他曾经说过不想让任何人再受到魔族的荼毒，他也正是为了这个目标而一直努力的。但是果然，身为一个人类——应该说都不知道是什么物种的存在，他的力量太过薄弱了。
他的无力，就好似白纸一般，无限空虚，一戳即破。
所以，现在的他，到底能够做些什么？
没有亲人——至少不知道有没有，也没有朋友，没有应该爱的人，他所存在的使命就是为了解放众生吗……
说实在，太累了。
没有目标，也不知道为何奋斗，这样的斗争冲不破命运的洪流。
艾诺斯叹了口气，他现在想要逃跑，想要处决魔族王。等一切都完成了以后，他就自由了。
但是，他可以逃跑。没有人强迫他一定要这么坚持。他完全可以找一片深山老林，过上隐居避世的生活，在平静中结束一生。
这个想法真的很诱人，艾诺斯也曾这么去想。但是，他直到最后也没有这么做。
他的良心不允许。不，更准确的说，是他本就绝不会允许。
我变成怎么样无所谓，但是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凭什么去剥夺他们活下去的权利！
艾诺斯决定了。他要抗争到底，他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讽刺的是，他现在被关在腐臭的监狱中，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想越狱，但是他做不到。他身旁没有任何条件。
那么又是什么支撑着他一直坚持到现在，以这具已经疲劳到极点的躯体？他肯定知道的。
是诺言啊，是把其他人救出去的诺言啊。
但是，把这诺言交付给了自己之后，那个人却永远不在了。
直到最后一刻前，艾诺斯仍然能看到，她的脸上没有半点畏惧，那张极其清秀的脸表现出来的是无比坚毅的表情。她一直坚信着他们会胜利，她在最后之前的话语慷慨淋漓。
但是，魔族，又是魔族，居然残忍杀害了这样的人。
艾诺斯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走到栅栏边，双手死死地抓着铁窗，仿佛想将它掰断似的。他甚至能感觉到由于太过用力手心传来的痛楚——
“为什么啊……缇尔娜……”
艾诺斯仿佛能听到一旁的哭泣声。四个孩子，最大才刚过十九岁，而且内心也容易创伤，这一打击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那宛如他们亲姐姐，亲妹妹般的存在。
如果还有一丝获得救赎的可能的话，那就是——身为陌生人的他。
……
“你说处决日……是什么意思？”
“啊，艾诺斯不知道吗？就是残忍地杀死犯人的日子哦。”
“我不是问这个啊，笨蛋！”艾诺斯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被处决！”
“嘘——！艾诺斯，请小声一点，他们会听见的！”
“啧！”艾诺斯叹了口气，不断做着深呼吸，直到自己平息下来。”
“对不起，我失礼了。”
“不，没关系，应该说是我的问题……”缇尔娜仿佛在道歉。不知为何，她越这样做，艾诺斯就越心痛。
“我是被魔族仇视的巫女啊，所以，这是我的命运吧，或许本就该这样子的。”
“绝对不是！”艾诺斯不知为何自己又喊了出来。
“什么早就被决定好的命运什么的，我不相信！只要去反抗就一定能够改变的啊！”
“艾诺斯……”
两人沉默了数秒。
“对不起，我又控制不住了……”
“没关系的，你是在担心我吧，所以才对我那样说，谢谢你。”
“嗯……”
艾诺斯叹了口气，他很想改变这种命运，但是他做不到。他没有那种力量。
真是讽刺。
“艾诺斯，能跟我讲讲地上界吗？”
大概是为了转移话题，缇尔娜这么说道。
“诶，地上界？”
“我一直听大人们说，地上界是个很美的地方，让他们深深的着迷。不像天上界只有遍地的石头，就连偶尔萌生的植物也是没有颜色的。”
“啊，这样啊……”
艾诺斯下定决心了，他开口道：
“地上界的天空，很广阔啊。”
“诶？”
“那里的天空，像一个魔术师会变化。有时是湛蓝湛蓝的，有时就苍白如纸，有时候还会黑压压的一片压下来，这时候就会降下雨水和冷冰冰的雪。”
“会变颜色吗！真厉害！我们的天空就总是金黄的，真的很无聊！”
“啊，你能喜欢就好，地上界的天空有时也是金黄色的哦。”
“这样吗，嗯嗯！艾诺斯，什么是雨水，什么是雪啊？雨水是什么水？雪可以吃吗？”
“不可以了啦……这么说吧，雪是很美的，白白的一小团，可以用它来堆很多东西，不过不久就会化掉……至于雨水嘛，是天空的眼泪。”
“天空居然也会哭的吗！地上界真的好厉害！天空伯伯一定已经很年迈了吧？”
“嗯，他很老了，但是他仍然十分健康啊。因为他一直爱着地上界的人们，所以人们都爱着他啊。”
艾诺斯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地上界还不止天空美丽哦，缇尔娜，见过花吗？”
“花？那是什么？”
“那是五彩缤纷的。每个季节都会有不同的花，那时它们就覆盖了绿色的大地，有时是万紫千红的，有时是雪白一片的，有时是金黄一片的，还有会飞的蝴蝶在周围跳舞。”
“嗯……抱歉啊，我不懂这些颜色，也不知道蝴蝶……但是我能想象到那一定是很美丽的，因为是艾诺斯你跟我说的啊。”
“呵，可不要我说什么都相信啊……”
“开个小玩笑啦。艾诺斯，那么还有吗？”
“当然。地上界的人们住在城市或乡村里。城市里的总是人来人往，那里的建筑又高又大，十分宏伟。街道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商铺，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生活在乡村里的人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总是有着很淳朴的气息，总是能开心的度过每一天啊。人们是诚实的，热情好客的，所以大家都很快乐。”
“比起天上界好像有趣呢。艾诺斯，地上界的人们真好啊。”
“是啊，真好呢……”
艾诺斯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不知不觉就融入了这场看似幼稚的谈话中。他聊得很轻松，因为在他眼中熟视无睹的一切，对这个叫缇尔娜的天族女孩可有着重大意义。
这是她，所能听到的最美的故事吗……
艾诺斯掩饰着内心的痛楚，强颜欢笑地继续说下去。
……
然而，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时间到了。
艾诺斯正在休息的时候，清楚地听到了隔壁牢房打开的声音。他猛然醒了过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魔族！魔族坏家伙要把姐姐带到哪里去！”
那边传来的呐喊连艾诺斯都听得见，这是舞的声音。
糟了，该不会……
艾诺斯急忙起身往牢门的方向跑去，速度太快以致他一下子撞了上去，双手死死地握着铁栏。
“缇尔娜！！”
艾诺斯喊出了声，只听见隔壁的牢房骚动声越来越大——
“一群老鼠吵什么吵，快滚！”只听见一声沙哑的咒骂，接着便伴随一声钝器击中肉体的声音。
“给我停手啊，你们这些家伙！”
艾诺斯怒吼着，然而无济于事。铁栏看似单薄却无比坚硬，他是多么希望能穿墙而过！
“舞！没事吧！”
这是埃斯的声音，他仿佛在哭泣。
“够了，你们都退下！埃斯，舞！”
“缇尔娜姐姐，你要干什么！”
艾诺斯心中一震，他预感到要发生什么——
“不要啊，缇尔娜！快住手！”
“姐姐，你要去哪里？”别卜尔问道。
“放心吧，别卜尔，我只是去给你们带点吃的，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姐姐，不是每天都会有包子莫名其妙地出现吗？”
“你们只吃这点怎么够呢？拜托了，你们一定要好好长大，茁壮成人。然后，我们总有一天会打败魔族的！”
“姐姐，是真的吗？”
“当然了，艾莉莎，记住啊，一定要坚信人类和天族，他们会解放我们！”
艾诺斯已经说不出话来，茫然地抓着面前的铁栏杆。
“我跟你们走。”
缇尔娜如此说着，不久，艾诺斯听到牢房再次关上的声音。
“姐姐！”
艾诺斯无视一旁的呼喊声，他只看见两个戴着面具的人形怪物押着一个女孩经过他的牢前。
艾诺斯永远忘不了，那头飘动着的白发，以及它的主人。
那位他只见过一面，却终身难忘的少女，以及她那坚毅的神情。
“缇尔娜……”
缇尔娜像是注意到了艾诺斯，看向了这边。
就在那一刻，她笑了，那微笑无比动人。艾诺斯注意到，她的嘴唇动了一下，仿佛在说着什么。
他愣住了，意识仿佛在一瞬间凝固。
少女被带走了，艾诺斯再也没在这里见过她一面。
……
“埃斯哥哥，缇尔娜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啊？我好饿啊……”
“安静一点吧，别卜尔……我们现在不想说话。”
埃斯仿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此说道。
艾诺斯只是沉默着，他现在的叛逆感更加强烈。他要把所有人救出去，然后踏平这里！
但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艾诺斯只能无奈地抓着铁栏杆。
“可恶的魔族啊……”
艾诺斯无法抑制愤怒，甚至喊出了声——
“可恶的魔族啊！！”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沉重而急促。
“你憎恨魔族吗？”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某处响起。
“是谁？”
艾诺斯一下子警戒起来，但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你憎恨魔族吗？”
“什么啊……”
艾诺斯咽了口唾沫，握紧了双拳。
“不管你是谁，我都要告诉你——我恨透了魔族！我要解放所有被魔族压迫的人，将魔族全部打倒！”
“这样的回答吗……很好。”
“诶？”
“果然，你不是一般人啊，敢在这种地方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这种话……”
“什么——”
艾诺斯机警地后退了几步，注视着面前的黑暗。
一个身影仿佛在靠近，艾诺斯能隐隐约约注意到轮廓。
“你应该忘不了我吧，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人。”
身影停了下来，微弱的红光是艾诺斯清晰看见了他。那个曾把他打败了的魔族——
“福尔摩特！！”
艾诺斯愤怒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只见福尔摩特一动不动，仿佛在打量着什么。
“终于……找到你了。艾诺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