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石萱显然吃惊不小,手从张良的脖子上滑下,那一半的风筝也掉落在地。
回过头的大司命也显然吓了一跳,连平时一脸平静的少司命眼中也闪过一丝动容。
他们面前的是一位随意披着碎发的男子。
阳光淡淡的照在他身上,脸有些苍白清秀。
他眼中阴鹫沉郁的眼神让他过于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毫无柔弱的感觉,反而有种奇异的美。
那种阴郁冰冷的美,带着丝丝魔性和邪气。
“你……,刘光?”大司命失去了一贯娇狠的样子,不禁脱口而问,“你长大了?”
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张良向着石萱看去,只知道她,
非常高兴。
“你这么吃惊做什么?”刘光却是冷笑,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难道你还希望我一辈子都那个样子不成?”
说完,又看着石萱脚下的那半只风筝,惋惜的摇头,“这可是我花了好久做的,大司命,你要赔我十个一模一样的。”
“刘光!”大司命恼了,他在说什么孩子气的话,现在是说这些的话的时候么?
“哦,”刘光倒似不理会大司命,向石萱走去,“那就一百个。”
“石萱,”刘光径直牵起还有些惊讶的石萱的右手,声音有点柔软下来,“我有些话对你说,”他看看四周,冷笑,“但这儿碍眼的人太多了。”
还没等她回答,他就已经开始把她牵走。
“刘光,”大司命一步拦在他面前,“你疯了,她可是蜀山叛逆。”
“那又怎样?”刘光的眼神变得锋锐恶意,看着她。
那样的眼光,忽然让大司命感到沉重和窒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算了,”出乎意料的,刘光摆摆手,“我们别把小少吓着了。”
“大司命,”他的口吻变得令人不容质疑,“你现在有两种选择,不要妨碍我,或者跟着月神一起去死。”
刘光不再作停留,拉着石萱的手往前走,边走边说,“想好了就告诉我,顺便带上一百只风筝。”
可恶,大司命不敢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远,“可恶,刘光那家伙越来越嚣张了,我们不过是些残次品罢了,拿什么和月神斗?小少,你也说他几句吧,他可能会听你的,小少?”
大司命试探的问道,却看见少司命仍是望着他们走远的方向。
紫色的冰眸异常美丽,薄如蝉翼的面纱遮住了喜怒,一时,也许永远,都让人什么也望不穿。
“真是,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开口讲话呢。”大司命叹了口气。
一直封闭着自己,摒弃七情六欲,不愿接触这个世界,不愿哭,不愿笑。
也许应该说是不会吧。
简直像个瓷娃娃似的,不,甚至更糟。
简直当自己是空气,既不存活于世,也与世毫无瓜葛,
真不知道,你一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
大司命看着蓝蓝的天空,却忧心忡忡。
我们的命运究竟会怎样?
会怎样呢?
张良默默的捡起地上的另一半风筝,和着自己手上的半只,合在一起,仿佛依旧是完整的样子。
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是完整的呢?
一切早已不一样了。
但是,明明已经决定了放手,如今这样子又算什么?
他是张良,是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张良,不是现在这般软弱的模样!
他泄愤似的把手上的风筝狠狠扔在地上。
然后,又小心捡起来。
伤心,这样我察觉不到的东西,如果真的存在,那么,
一定藏在很深的地方。
“刘光,”石萱有些着急,试着挣脱他的手,“你带我去哪。”
刘光眉心当下一沉,停下脚步,“你讨厌我牵着你的手么。”
“没……没有,”看着眼前脾气有些古怪的刘光,石萱竟有些害怕起来。
不对,
“不是…我是说,有,啊,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有一点有有一点没有。”石萱此时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都在说些什么。
“呵呵,”刘光笑了起来,石萱吓了一跳,“真是,你也太认真了,不过开个玩笑。”
呼,石萱如释重负,心却道,一点也不好笑。
“我不过找个借口让你离张良远点罢了,我可很不高兴让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刘光邪魅的一勾唇角。
现在的样子?
石萱有些紧张的拉扯自己的衣角,第一次穿这么繁琐的衣服,不是哪弄错了吧。
看着她有些神经质的样子,刘光又是一笑,“我的意思是,稍微打扮下,你也是个美人呢。”
“是么?”石萱一笑,却有些黯淡,“那么我满头白发的样子呢?”
顿时,刘光敛住了笑,石萱也是。
两人好像触到了什么禁忌的话题,眼神变得复杂。
“无论何时,”石萱低下眸子,“都不能忘了我真正的样子,即使是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不过,”她看了他一眼,却又一笑,“我真的很高兴,你长大了。”
“这是我的事,”刘光却似恼了,眼里有冷锐的光,嗤笑,“你高兴个什么劲。”
“我也不知道,”石萱看着自己的双手,“也许看着有人得救,好像自己也会得救似的。”
希望总是攀附着绝望而生。
“石萱,”刘光口气软了下来,想安慰,却蓦地发现自己根本不擅长这样的事,有些笨拙的说道,“只要愿望足够强烈,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正常人的。”
“愿望?”石萱苦笑,她比谁都希望自己变成正常人,“别说傻话了,你的不过刚好是药效过了罢了。”
再说,如果她真的变成正常人,那么,她又该以怎样的姿态存活于世?
“我们都一样,”石萱容色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悲戚,“都生活在永不消逝的伤痕之中。”
这才是真正的诅咒。
即使死,这伤痕也带在身上。
我们都一样,这样啊。
刘光苦笑,这份感情原来是这样的。
自己,不过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同伴。
一直以来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人?
不对,只是寻找和自己一样被当成怪物的同伴罢了。
不屑于和其他人打交道?
不对,只是害怕再次失去罢了。
一日又一日冰寂的日子,只和傀儡做伴,害怕被人伤害所以索性先伤害别人。
不抱着愚蠢的希望,就没有什么绝望了吧。
所以,
一边抱怨着世人的愚蠢,世界的无聊,一边却又忍受着无边的寂寞。
真是,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这么软弱。
他一把拉过石萱抱在怀里。
刘光?
第一次,也情知是最后一次。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刘光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似是欣慰,“我会帮你的。”
石萱神色变得更加黯淡,但依旧点点头,“嗯。”
月神殿。
有推门而入的顿重声音,但月神却似混不在意,只是隔着自己暧昧不明的眼纱,抚摸着案桌上一张很老的古画。
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在看什么呢?”
月神毫不动容,波澜不起,“这是我一辈子深爱的人。”略略欠身抬头,看了来的女子一眼,声音冷淡,说不出喜怒。“你还是来了。”
“神女峰不允许叛徒。”那女子从暗处缓缓走到光亮处,却是石萱,继续说道,“但我却不是为此而来,我要让魑魅水从此永远消失。”
“人征城以战,”月神以手支颐,脸色冷峭,“我们术士征服其他派别以灵力,永远不会消失。只要还有一个人存在,征城永远不会停止,只要还有一个术士存在,对魑魅水的追求永远也不会停止。”
“那至少,”石萱缓缓拔出剑来,破旧残缺的剑在黑暗处闪现着危险的冷光,“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在我的剑能触碰得到的地方,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这样啊,你不明白,”月神的声音刻裂了岁月的沧桑,仿佛到了极其辽远的地方,“我一直喜欢着他,可是他从头到尾却……”一直冷漠的到刻板的月神脸上显出一丝难以忍受的痛苦神色来,“…看的都是姐姐,”她看了一下面前的石萱一眼,“那个最大的叛徒!我也要让她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石萱眼神一冷,结成寒冰,“有什么废话尽快说吧,今天你就死在这儿了。”
“死在这?”月神笑了,然而那微微弯起的嘴角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意和诡异,“这是命运么?”
“真是讽刺,”她的眼神带着愤怒,恶毒,以及一丝无奈和绝望。
石萱竟下意识后退一步,她的样子,简直和母亲临死的样子一模一样,那种有些狰狞的模样,仿佛看着自己世间最仇恨的人,要把她死死刻在心里。
恨,
做鬼也不会放过的样子。
就是这副样子,她对着自己说出了那种残忍的话。
他啊,他不就在你手上么。
“这世上只有我们能看穿命运,偏偏只有我们的命运看不穿,”她的手指怜惜的拂过画中人的衣袖,“如果,我们能看到,一切都会不一样,姐姐不会喜欢那个骗子,他们,”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会是很好的一对,即使,姐姐一时还不明白他的心意,以后也一定…”月神的眼神事辽远的,竟是像陷入了无尽的回忆,茫然中隐约有一丝丝异样的光闪过,“结果却,辜负了我的心意,辜负了他的心意,辜负了所有人的心意!”
月神的脸色一下又变成了一种恶毒的样子,“但最后她遭到了报应。”
陡然明白月神那样神色背后的意味,石萱陡然眼神冰冷,“你说完了?”
“还没有,”月神勾起唇角,露出阴郁冷漠的笑,“我的怪物外甥女。”
“现在你提这些想干什么呢?”石萱不为所动。
“怎么,弑母你居然看起来混不在意的样子,果然是个怪物。”月神冷冷的笑。
弑母?
“我根本没有杀她!”石萱一恼,“从头到尾她和我都没什么关系!”
“那么,”月神一抬手,画像在她的牵引下凭空开始立在空中,“这个呢?”
画像开始缓缓翻过来。
陡然心里一震,手指暗自握紧。
忍不住脱口低声唤道。
“师…师父?”
居然是师父?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石萱怔怔的看着,视线再也移不开。
这幅画,画得真是惟妙惟肖,连发丝也秋毫毕现。
一身银蓝色的衣衫,儒雅的微笑。
永远温文尔雅的月师父。
就这样看着,看着。
然而,他的衣袖竟然开始随风翻动,慢慢从画像中走出来。
糟糕,石萱心中暗叫不好,中了幻术。
她不作多余的犹豫,提剑就像画像劈去。
但画像中的人竟开口说话,清风一般清澈的声音。
“萱儿,你还要再杀为师一次么。”
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石萱再无法向前迈动一步。
再杀一次?
这句话像是烙铁一般印在她的心上,让她不自禁开始微微颤抖。
不是,不是她的错!不是她杀的。
她的心里开始有个声音在喊。
师父,师父,不对,这只是幻象。
石萱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
可是,眼前这个俊秀儒雅的男子,却又让人难以相信只是个幻象。
“怎么,我送你的剑你居然还留着么,”画像中男子已经走了出来,看着石萱手中的剑,温和一笑,“你还是个听话的孩子。”
说完,他伸手想抚摸一下她的头。
石萱迅速的避开,后退几步,拿剑指着他的胸膛,“你不是师父,一个魅影休想把我骗倒!”
听完了,他却也不恼,淡淡的笑,“你曾经说过,你最喜欢的就是月,你还告诉了我原因。”
石萱看着他明洁如玉,俊美无铸的脸,
不可能,
不可能。
石萱感到自己的心开始越发沉重,连一丝空气也无法透进。
“你说,因为只有月才会时刻伴你左右,无论是你高兴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抬头,月会永远看着你,等着你。”
怎么会?石萱开始有些糊涂了,真是奇怪,为什么,如果是制造的幻象不可能知道这些。难道真的是还魂之术,怎么可能。
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已经动不了了。
真是蠢,月神冷哼一声,月当初没教她法术恐怕也是怕她变得过于厉害吧。她居然不知道这是由心而生的幻,换言之,这个月是她心目中的月。
自从姐姐神女她解散了神女峰,自己就转投了阴阳家,改名月神,月神,司月之神,真是可笑,哪真能司月呢。
“萱儿,”银蓝色的男子仍在继续着幻象。“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