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倾一开始就知道，林罗人让他们对付的，不是普通的江湖打手，而是有着各种奇怪能力的危险人物。
饶是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这世道里，不是安国人帮了他，反而是林罗人给了他一口吃的。
他早就不怕死了，何惧报恩时拼死一搏呢。
当真正与林一交手，尽管实力的巨大鸿沟让他畏惧，可他还是和一众兄弟一起对林一出手了。
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战，但林一并未杀死他们。
林一之所以觉得宋倾是这伙人的头目，完全是因为刚才的打斗里，此人组织有序，进退有度，把这些人的战斗力完全发挥了出来。
若非林一有着实力的碾压，换做其他普通人来，恐怕得双倍人手才能拿下。
这对于这样的民间团伙而言，已经是很厉害了，若是用在其他地方，必然是不俗的战力。
走到倒地的宋倾面前，看着这个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家伙，林一早已经收起了所有的杀气，林罗人已经死完了，事成定局。
他还未开口，宋倾便先说话了：“动手吧……”
“我不会杀你”，林一直言拒绝。
“那你要干什么”
“问些问题”，林一没有杀气，眼神却十分凌厉。
宋倾看到了林一的眼神，一瞬间里，他有些胆寒，可很快便一扫而空：“为什么要帮南方部族的人是吗？”
林一不语，宋倾明白，就是这个问题了。
“说到底，谁又想做异族人的打手呢”，宋倾看着林一，缓缓从地上起身，“可是，我们已经没得选择”
“他们威胁你了？”，林一问。
“没有……”，宋倾答说，“他们没有威胁我，只不过是在我就要活不下去时，给了口吃的”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宋倾顿了顿，“还不够吗？”
林一有些无言了，当一个人快要死了，所谓家国，还算是什么呢。
那些高尚情操的传说里，有着圣人一般的人物，情愿为了国家为了他人而不惜一死。
可是，世间普罗大众，并无圣人，所有人都是一样，都只是人，一个人也无法用理想的道德状态去约束别人。
毕竟，很多时候，谴责他人之时，谁又真的理解过被谴责的人呢？
“的确是够了，救命之恩，涌泉以报”，林一没有理由否认。
“对方虽然是异族之人，但受人恩惠，总得图报，否则又何猪狗有什么区别”，宋倾直言，“更何况，报答只是一方面……我们真正的诉求，是要谋变”
此言一出，林一沉默，小七不言，吴越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切，那些刚才被打倒的安国人已经纷纷起身，站到了宋倾身后，眼中无惧。
此时陈言带着阿芽也走了进来：“你们是安国人，却做着出卖安国之事，不觉得可耻吗”
“可耻？”，宋倾冷笑了一下，“当你快因为这个国家的腐朽而冻死、饿死之时，你难道就会乖乖等死了吗”
“我们一开始没有负国，可是国却负了我们，这山河万里，并没有属于我们这样贫苦百姓的容身之所，我们所为，不过是为了寻求一条生路，让自己活下去，至于可不可耻，在求生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当一个人只想要生存，一切便都不重要了，礼义廉耻，又算作什么呢”
“绕是如此，也不该帮着林罗人，彼时安国因其生灵涂炭，难道又是你们愿意看到的吗”，陈言有些气愤，语气中带着微弱的杀意。
“笑话！”，宋倾反讽，“我们当然不愿意看到苍生受苦，因为我们也是人，还有良知，可是你们到处去看看，现在有多少人因为安国而不是所谓的林罗在受苦”
“虽然生来就是蝼蚁，不过我们很清楚舍得一身剐的道理，帮助林罗人，不过也是我们想要做的事的其中一环罢了，即便哪天事情败露身死他乡，至少我们去做过了，而不是以高高在上的语气，去嘲弄泥下的百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古不变的守则，既然已经走投无路，那便不得不反，今天是我们，但是明天，绝对不仅仅只是我们”
“找死！”，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谋反，作为黑卫，陈言忍不了了，他的使命就是拔除威胁安国稳定的东西。
带着蓝火的剑如惊雷般朝着宋倾而去，却在最后时刻让小七的短刀给拦了下来。
“不必杀死他们”，小七站在宋倾身前，目光冷冷盯住陈言。
吴越也在这时候走到了宋倾这伙人身边，面朝着林一和陈言，笑了笑道：“他们好像也没有错”
陈言见此，杀气还在增加，可内心中已经出现了某种犹豫。
作为黑卫需要维持安国稳定不假，可宋倾所言，同样不假。
林一夹在中间，没有动作，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对于不同的人而言，没有标准。
陈言没有错，他有自己的职责使命，宋倾这些人也没有错，他们只想活下去，并且去推翻那些腐朽。
小七和吴越没有错，天济会的确是杀了很多贪官腐官，为民除害，他林一自己也没有错，浮沉之下，身不由己，他只是走着自己的路。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同时满足所有人理想的世界并不存在，但很多人可以尽量让多数人过得幸福，而不是如现在这般。
那时候李微的感慨，让林一印象深刻，安国确已经千疮百孔，有人一直在享乐，更多的人却在受苦。
可是，宋倾等人也不是完全就对了，他们此时，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忽略了更广大的百姓。
纵使说得好听，可他们的行动，的确叛国无疑，只是虽然叛国，但不以百姓为百姓的国，又真的值得守护吗。
林一有些事情想不通，他实在内心矛盾。小七和陈言剑拔弩张，最终却是陈言把剑先给收了。
身边的阿芽有些害怕，陈言或许想到了什么，暴力是最直接完美的手段，很多时候却不是真正长久有效的手段。
良久，还是林一打破了沉默，他看了看宋倾，又看了看小七和吴越，从黑卫的角度来说，这些人的确反贼无疑。
不过，他林一早就不是黑卫了，他没有站在宋倾这边，也没有站在陈言这边。
林一从中调和：“你们说的，不无道理，陈言所为，也无过错”
“只不过，不管怎么矛盾，终归是安国内部之事，安国有安国的百姓，林罗也有林罗的百姓，若是安国被林罗征服，恐怕安国人会更加受难”
“希望你们在去做一些事情之前，能够好好想想……这理由同样牵强，但现实就是如此，我不反对你们反抗安国的不公，我只反对将一切出卖可能导致天下苍生受到更大灾难的行径”
“你们如今只是和我一样的小人物，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你们做出正确的选择……”
“至于报答这些林罗人，你们不惧死亡向我攻击，已经足够，剩下的，便是你们自己的路了，一切选择，都在你们自己手里”
林一说罢，便打算离开，未来的命运几何，谁也说不清楚：“后会有期吧……”
见林一离开，小七赶紧跟上，陈言愣了一下，也跟着离开。
吴越想了想，也跟着走了，临了，回头看了看宋倾等人。
当林一等人完全消失在客栈外的夜幕里，客栈内，只留下心事重重的宋倾等人，以及三具冷冰冰的林罗人尸体。
无边无际的夜幕下，几人都没有再说话，世道就如同这夜色一般，黑得让人心生畏惧。
究竟什么才是一切苦难的根源，林一想不明白，小七想不明白，陈言也想不明白，唯有留下无穷无尽的感慨。
或许，不只是安国，在其他地方，在世界的另外一角，在幻想中的大千世界，轮回命境，情况都不容乐观。
在林一等人行路之时，北方溪谷正在平息一场小规模的叛乱，死了不少人，南方林罗将要掀起新的斗争，也要死不少人。
而死去的这许多人，很多时候，不过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罢了。
在这样的大势下，身不由己的命运，就是天下苍生最大的无奈，漩涡之中，无人可以主宰自己的未来。
从北方原野的苦工，到安国沟渠里的贫民，从西北归夷部落的奴隶，到南方消亡的少数小族群，芸芸众生，千言万语，不过汇聚成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偌大的天下，对于许多人而言，并没有激情和精彩，只存在着迷茫与困惑，他们活着的意义除了成为上层的养料外，无外乎再继续无可奈何追问一句，天下之大，何以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