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而阴暗的寒气,自偌大的医院中心传来。
来苏儿消毒液的气味漂浮着,萦绕在看似毫无污渍的大理石地板上空,隔音自动玻璃门打开着,寒风呼呼地往里灌。标准三甲医院配置,医院大厅里有着各类医师的简介,急症科室的灯光还亮着,煞白的像是死人的脸。
秋康躺在合金式长座椅上,冰凉感像海浪一般席卷了他的身体。
秋康身上披着缝补的长衣,望着头上炽烈的白炽灯,视线里被印上黑点,他下意识地闭了眼。
萧瑟、悲凉感袭来,额头的发线被吹得凌乱不堪。
他有些睡不着,将双肩包背在身上,往外走去。
除开冰凉和寒冷,他唯独能感觉到的便是伤感。
可他不想伤感,因为伤感徒劳无功,他往前走出自动门。
“重庆牧原第一医院”几个鲜红的发光字,在黑夜里独自闪烁着光芒,秋康抬头望去,瞳孔里映衬出鲜红的暗光。
他以后也想学医,他觉得病是磨灭生命的鬼,所以他想做灭掉鬼的驱鬼人。
他走着,背着双肩包,离开医院慢慢靠近马路。
“大众”、“布加迪·威龙”、“克莱斯勒ME-Four-Twelve ”与“风火轮”、“小飞机”、“三轮车”,并驾齐驱在马路上。远光灯、转向灯、近光灯交错,路灯掩盖着它们原本应有的光芒。
他矗立在马路前,半蹲着,自双肩包里取出水瓶,猛烈地喝着,水喝的太急,就有些呛喉。
他平息下来,望着地上吐出的水滩,照映出自己的模样,很清晰。他放空了眼神,望着车水马龙的夜晚,这是喧嚣城市里难得的寂静。
起身,肌肉在寒颤,他也没想到晚上会这么冷,冷的有些发寒。
他有些无聊,无聊到必须想些心事才能睡着。他望着被雾霾遮掩的繁星和轮廓模糊的皎月,拾起眼神,望向那不远处突然出现的粉红钱包。
他起身,走近。
他站在那里,微微触摸腰间内层口袋里的钱,感受到凹凸感,才放下手来,可望着那钱包,却楞住了。他拾起来,望向周围,空无一人,像是上天的赐予,拯救他此刻的贫穷。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呼吸的紧促、指尖的颤抖。
这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他打开钱包,望着那一叠鲜红的***头像,更是望见那放置在一旁露出相貌的身份证,不过她的身份证稍有些不同,那名字后面有着W.M.D.O,虽然秋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仔细看她的模样,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贼他妈漂亮。”
他突然想起他说他要娶那种贼漂亮、贼有钱的女人,当然只是随口说说,有些东西终究只是幻想。
夹层里堆放的有些拥挤的银行卡,暴露出这钱包主人身份的不俗,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那一叠鲜艳的红色人头。
秋康目光停留着,停留了许久。
他在思虑,拿还是不拿?
钱是相对而言的。一千块钱对他的诱惑力相当于政府官员面对百万国家政款下批时的同等级力量,甚至超越,可这钱又不比那些官员主动去接的巨款,他拾起的钱包里的钱是他被动接受的。
这是一笔没有人领取的巨款,几百元的巨款,对于他而言的巨款,就像他藏在衣服深处的那一千块一样。
都是钱,让人欲生欲死的钱。
他即便拿钱,也没有犯法。
他拿了这钱,便可以免去腰间的那一千块,这样的话,爸就会轻松很多,也不至于…可同样,他也会失去很多……
他很犹豫,手的颤抖变得加剧,他深呼吸着,说实话,他想抽烟,若是烟真能够解除焦虑和不安,他应该会毫不犹豫的来一根,像王坤一样。
忽然,他在想,若是有一天自己有钱了,再遇见像自己的人,会怎么样?
会鄙夷?会同情?会恻隐?会施舍?
或者说是,自己有钱了,突然走到大街上,看见这么一个粉红色,印有Hello Kitty的钱包,又会怎样?
是一瞥而过?或是走近拾起,转交给失主?亦或是像现在这样?
他想不出答案,就像是手中正在颤抖的钱。
这是深渊前的虚无答案。
他思绪了许久。
将近后半夜的牧原,是最冷清的时候,不会有人走动,钱包不会有人来领取,自己也将得到所有的钱,而且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得到的,一切都进行的毫无声息。
他已经将钱抽到一半。
像是走过独木桥,关乎生死的紧张,汗自眉心渗出。
“轰……”
矍然,飞驰而过的摩托,一秒内消失了踪影,随之而来的是警车的鸣笛,将寂静的黑夜划破,打乱原本的“喧嚣”。
思绪戛然而止。
秋康将拿到一半的钱,放了回去,笑骂着:“深更半夜,学别人二环十三郎?放你妈的屁去!”
秋康摩擦着手背,有些寒冷,吐出嘴角薄薄的白色雾气,眼睛里放着光,睿智与坚韧的光芒闪烁着,像是能照亮路灯下的阴影,是遮掩其它光的光,也照不到的地方。
他将钱包闭合,放在包里,再未想过,似乎是忘记了钱包里有钱这么一个事实。
他没有走,他站在那里,四处眺望着,似乎是在等失主,他也清晰的记得那张顾影惭形的脸。
他吸着夏秋之交的寒气,感觉肺里有些寒,他喝了口凉水,胃拔凉拔凉的。
他感觉有些疼,于是半蹲在地,等待着那位漂亮而美丽的失主。
……
极地白阿斯顿·马丁DB9闪电般地急速驰过,却又急促停下,秋康将视线移去。
“DB7Vantge的V12发动机,456马力。机的扭矩曲线,被优化得近乎完美,发动机在5000转/分时扭矩高达570牛.米,而仅1500转/分的时候就可以达到最大扭矩值的80%,约为450牛.米。0-100km/h的时间为4.9s,极速300km/h,售价18.7万刀。”秋康看见这款车,突然想起教室里坐在他不远处,一副富二代模样的周恢。他最喜欢看车,而这辆车就是他日日挂在嘴边念叨的极地白阿斯顿·马丁DB9,天天说,天天吹,强行让他将这些数据记忆得清清楚楚。
他凝目,看来是钱包的主人来寻了。
秋康不动,一身泥色运动裤,蓝白衬衫格子上还有着红色血迹没有洗净,呈现淡淡的粉红色。运动裤配衬衫,绝配。
车门应声而开,呼啸的夜风吹过,几乎枯黄的树叶沙沙作响,阴影在光的照耀下摇曳。
秋康眯眼,被风吹的有些刺疼,轻撩起遮盖眼角的短发,望着那自车上走下的人。
一身皮衣,鲜艳如血的红发,高挑的身材,却有着古巴美人的火热蛮腰,西欧独有的白皙长腿,水晶高跟鞋踩踏在地面的声响像是十八世纪终末的古老钟楼发出的机械碰撞声,轰击着内心,不过她带着鸭舌帽,带着蓝色口罩,遮掩了娇艳欲滴的鲜红樱嘴,只能望见他那眉脚下的修长睫毛。
双眸里,闪烁着与路灯一样的金黄光芒,像是秋康在梦里所见的瞳孔,不过那是金红色,像是皇的宝石,而她这是美瞳。
秋康有些发楞,比起照片上,本人更胜一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随后打破了尴尬:“你好,你是洛水筠吗?”
洛水筠,洛依的洛,秋康内心自述。
她轻轻点头,却传出女性独特的成熟嗓音,却有如自山泉汩汩而来的清灵,洗涤内心尘埃。
“你好,是我。请问你看见过一个粉红色的钱包吗?”
兴许是她长的太美,令她的声音也充满了美感,浸润秋康的心灵。
“这是你的吧。”秋康从有些肮脏的裤包里取出钱包,递给了她,她也没有嫌弃,而是微笑着接过,因为她的眼角已经弯起了笑的幅度。
她接过,打开了钱包,仔细检查了所有物品,并没有丢失,笑意更浓,随后自钱包夹层里取出几张红人头,递给秋康,带有点儿讽刺的说道:“拿去吧。去好好吃一顿。”
秋康望着那几张红人头,却是笑着摇头,双眸里清明晶莹,情绪无波动:“不必要。既然没丢下东西,我走了,不过你的粉红色‘Hello Kitty’有点儿‘辣眼睛’。”说完,转身离开,甚至是推辞的手势都没有做,他觉得这样毫无意义,也显得虚假。
留下她尴尬的手凝固在半空中,她收回手,望着他背影消失在路灯尽头……
微笑瞬间消失,像是忧郁的蓝玫瑰,冷艳而冰寒:“贪婪与暴戾怎么都没有?”
“而且,他丝毫不惧怕我的黄金瞳,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人还是兽?”她抓饶鲜红长发,没有得出答案,秀眉微凝。
她将钱包里的身份证取出,望着名字后的一连串无意义英文字符,长舒口气,没有丢失。
它也在她的脑海里印出它原本的名字。
“World -Massacre -Dragon- Organization”,简称“W.M.D.O”。
……
秋康有些困意的回到了冰凉长椅上,坐着观察四周。
这里有着和它一样在冰冷长椅上宿夜的;也有躺在冰冷地板上靠着墙壁睡着的人,他们将尼龙编织口袋装的杂乱生活用品丢置在身边;也有的借着一块钱纸毯,睡在地上,却不盖一件衣物,他的身边甚至没有生活用品,孤单一人。
秋康猜测,大部分人应该是从乡下来的,舍不得花钱。
因为他们的钱都要留给自家还在读书的孩子,所以不舍得。他们甘愿自己苦一些、累一些,也要让自己的孩子活的像样一些。他们像他爸一样,日后孩子出人头地了,自己却活成了这副模样,最后又落得个凄凉下场。
秋康收回目光,他没有闲情去同情别人,也没有时间去关心别人,冷漠的像没有人情,因为他自己都无暇顾及。
忽然他回想刚才,自己宛若置身在深渊里,不对,刚才他已经置身在深渊里,只是卡在了去往深渊地狱的中途。他抓住了悬崖峭壁上的一根枯木,随时都会溃烂的枯木,吊在了那里,又挣扎着爬了回去,仅此而已。
恍惚间,又想起那个问题,若是自己有钱了,看见这样的自己,会怎样?
或者说,再遇见别人掉落的钱包,又会怎样?
秋康看着自动门外渐渐寂静的世界,疲倦终于湮灭了理智,躺在冰冷长椅上,借着旧长衣,盖着旧报纸,沉沉睡去……
夜深,有人已经睡去,可有人还在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