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人世间》
端而虚,勉而一:端,端正而坐。勉,勉强而行。
打坐修道时,逐渐抛却诸多杂念,到最后甚至忘记了自己在打坐,心中只有道的存在;以这样的方法去指导卫君,由小事做起,慢慢的改掉所有的弊习乱政,从而使卫君成为一名圣明的君主。
阳充孔扬:阳,阳气,正气,正念。抛却诸多杂念,以阳气正念填充己心,这是阳极之境。
阴阳调和方为道,阳极境只有己心之正见,有阳而无阴。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阳极境已入偏门。这不是道,只是自以为道。
假设有一池水,清可见底,内有无尽黑、白二鱼。此间求我,我何在?
黑鱼是我么?黑鱼不是我。将黑鱼尽数打捞而出,池中仅存白鱼;
白鱼是我么?白鱼不是我。将白鱼尽数打捞而出,池中仅存清水;
清水是我么?清水不是我。将清水尽数倾泄而出,此间仅存水池;
水池是我么?水池不是我。
可我确实是存在的啊,哪个都不是我,我又是哪个?
我既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那个有分别心,能分辨黑鱼、白鱼、清水、水池的存在,才是我。
道门讲清心,求真我;清者,明晰也。此心澄澈,黑白皆存。道可、道非,皆是道。那个能分黑白,能辨是非的,才是我。
佛门讲空空,求如来;空空者,空无也。有得一念空在,便执一有在。将这空之一念,也修练到无的时候,便是一念不起一念不生的空空境。何谓如来?如来而如不来,如来不是空空。那个能生念息念的,才是如来。
所以佛说:凡有所相,皆为虚妄。如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金刚经》
无论是有相,亦或是无相,所有相都是虚妄的。如果可以见到,那个能分别诸相与非相的存在,便可以得见如来。
采色不定:神采不定。
打坐伊始之时思绪万千,慢慢的将诸多杂念一一抛却,直至心中仅存正念,定有所向。有一念便有一相,了一念便更生一相,直至最后有井无波,亦是一相。此间诸相变幻,是谓采色不定。
颜回说:
我在打坐修道时,逐渐抛却诸多杂念,到最后甚至忘记了自己在打坐,心中只有道的存在;我用这样的方法去指导卫君,由小事做起,慢慢的改掉所有的弊习乱政,从而使卫君成为一名圣明的君主。这样做可以么?
孔子说:
不行,不可以啊!阴阳调和方为道,你只是以己见之正充实本心,这怎么可以算是得道了呢;
神采随着心念变幻,寻常之人的诸般喜怒也是如此。你与常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只是心中有个定向,能够感应心之所属。以此心之正见非尽诸多杂念,从而获得一副得道之相和一颗向道之心。如此施为,看似有道实则背离于道。
这样的你,称之为日渐修养有德尚且不配,更何况被称为大德之辈呢?
如果你固执地认为己心所见便是道,如此修行便是德,那你必将止步如此。道者,鬼神莫测。固执己见而不通变化,此生于道无望矣。
从表面上看,这确实是一副有道在身的大德之人,但内心所执却不合于道。这样的修行与诸外道无异,这不是真正的得道啊。
仅凭这点道行就去见卫君,还是行不通啊!
五代十国时期,有位宰相名曰冯道。历经四朝十代君王,世称“十朝元老”。
冯道早年曾效力于燕王刘守光,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先后效力于后唐庄宗、后唐明宗、后唐闵帝、后唐末帝、后晋高祖、后晋出帝、后汉高祖、后汉隐帝、后周太祖、后周世宗十位皇帝,期间还向辽太宗称臣,始终担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
对于冯道此人,世人褒贬不一:
同时代的薛居正骂他:在位而无用,教子而无方。事四朝,相六帝,可得为忠乎!夫一女二夫,人之不幸,况于再三者哉;
说者总是无意,只是不知他本人历仕后晋、后汉、后周、北宋之四朝,又作何解?
北宋欧阳修骂他: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乱败亡,亦无所不至,况为大臣而无所不取,无所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
北宋司马光骂他:正女不从二夫,忠臣不事二君。为女不正,虽复华色之美,织纴之巧,不足贤矣;为臣不忠,虽复材智之多,治行之优,不足贵矣。何则?大节已亏故也。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视过客,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
北宋苏辙以“管仲相齐恒公”、“晏子三哭庄公,后事景公”孔子皆许之,为冯道站台是之。
盖道事唐明宗,始为宰相,其后历事八君,方其废兴之际,或在内,或在外,虽为宰相,而权不在己,祸变之发,皆非其过也。明宗虽出于夷狄,而性本宽厚。道每以恭俭劝之,在位十年,民以少安。士生于五代,立于暴君骄将之间,日与虎兕为伍,弃之而去,食薇蕨,友麋鹿,易耳,而与自经于沟渎何异。不幸而仕于朝,如冯道犹无以自免,议者诚少恕哉。
明朝李贽以孟子言:社稷为重,君为轻,为冯道站台是之。
夫社者,所以安民也;稷者,所以养民也,民得安养而后君臣之责始塞。君不能安养斯民,而后臣独为之安养斯民,而后冯道之责始尽。今观五季相禅,潜移嘿夺,纵有兵革不闻争城。五十年间,虽历经四姓,事一十二君并耶律契丹等,而百姓卒免锋镝之苦者,道务安养之力也。
诸如此类争论,后世多不胜数,然皆不出诸人之见。
对于欧阳修与司马光二人,我本人也是敬佩不已的。单对这段话而言,却也有失偏颇。五代十国之乱,是乱在冯道身上了?难道没有冯道,乱世就被终止,那些被覆灭的国家就能幸免于世么?
不是这样的啊,没有冯道也有李道,乱世之所以乱,那不是冯道的责任吧。
反过来讲,正是因为有冯道的存在,在那动荡不堪的乱世,拨云见日,方为中原百姓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啊。
冯道之忠君,忠的是君臣之道,而非显名于世;他尽忠的对象是千千万万的中原百姓,而非君主个人。
历代大臣讲忠贞,讲为君死节。没见哪个做臣子的,先主故后便效之以死的。所言无非上念幼主,下思生民。
怎的那冯道就天怒人怨了?
无他,阳极也。
贬斥之人,自以为有道,实则离道甚远;自以为忠君,实则忠于自己;他们与此篇的颜回一样,皆为固执己之正见之人。
以己之正,非他者之非。非者,非乎?
以上皆我之见,亦非我之见;
——末法时代后生文柒参上
——时甲辰年辛未月庚辰日
2024.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