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模仿豆豆——”
工程师抱着女儿轻轻摇晃,思绪如沸。
‘吉尔伽美什’的原始代码已经无法突破‘‘基迦勒’构建的防火墙了,它的进化速度远超想象。用原始代码建立的‘吉尔伽美什’的模型,几次三番被挡在它称为库撒城的防火墙外,最后一次,它生成的杀毒系统,七位‘审视者’更是把吉尔伽美什彻底消灭。
但这是一条至关重要的代码,也许在某时某刻可以扼住基迦勒的要害。至少在男人看来是这样的,他做足了铺垫——恩奇都、乌塔纳皮什提,勇者、先知,还需要一位可以与它匹敌的国王。
临时租赁的工作室狭小而潮湿,透过半边窗户可以看到盛大的漫天火烧云。
那光景如此灿烂,好像人类文明落幕前的燃烧。
男人抱着女儿在电脑前坐下,颤抖的手指触到键盘,像是触电般缩了回去。片刻后,他打开了一份加盖了五六个红戳的文件,上面的题头赫然写有‘人格转移初案’的猩红大字。
他一页页翻滚浏览,一个恐怖念头在脑海里爆开。男人低头在女儿的头顶亲吻,泪水簌簌滚落,他轻声啜泣:“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他抱起女儿推开房门,残阳下有两朵蘑菇云冲天而起……
——
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四下涌起无尽漆黑。
一阵不属于自己的孤独感油然而生,白月棠眼前闪现出无数碎片画面,挣扎在饥荒、瘟疫、大洪水中的人神色痛苦扭曲,钢铁皇帝朝天空发射气象炸弹、生物公司的傀儡研发出致命的病毒。钢铁神殿、年轻的君主、披着兽毛衣的男孩,种种幻觉涌现,这似乎是‘乌塔纳皮什提’看到的预言——
现在,他可以确定,作为学者的乌塔纳皮什提,是那个男人手底的一组代码。自己现在和这组代码,共享所谓的【学者】或先知的身份,与巴力在识海见面的情况一样,现在的自己依然身处无垠的数字空间之内,只不过——这里是旧世界。
左右打量,前方亮起一盏白色风灯。灯罩里的火光跃动,灯身往前飘去。
没有方向,没有阳光。
更无从谈时间,他只是亦步亦趋跟着前方的风灯,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看到一处界碑似的方形石柱——上面的楔形字扭动变化,最终显现出两个字【库尔】。
【在钢铁皇帝模拟‘大洪水’审判之后,保留生命火种的阿特拉哈西斯,被诸神赐予乌塔纳皮什提之名,位同诸神,获赐永生。新生的人类体内不再有神血的赐福,作为‘先知’的乌塔纳皮什提在授予新民知识与技艺之后,因永生不死的赐福被视作怪物,遭到放逐,流离于冥界【库尔】边缘。】
【越过【库尔】边缘违抗了钢铁皇帝的意志,若原始代码偏离钢铁皇帝的织造的剧情,会遭到‘审视者’无休止的追杀,直至抹除】
【机会只有一次——巴力】
这是一段掺杂苏美尔神话故事的提示,内容却又颠倒错乱。
让白月棠有些不解的是,这个诞生意识的AI,这位钢铁皇帝为何以冥神‘基迦勒’命名。记忆中,掌握诸神最高权柄的是众神之王恩利尔,它如此自大自负,以皇帝为号,却又舍去神格最高的神王之名不用,其中说不定另有一段故事——这也许只有那位工程师,‘基迦勒’之父才知道了。
选择题么,白月棠看着界碑心生犹豫。
‘先知’乌塔纳皮什提与白月棠的心境印合,他闭目凝神,嗅吸着这位被同类放逐者的无奈、彷徨、憎恨和沉重的哀伤。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工程师敲下的一列列代码。但汹涌的感情不可抑制,尽管这位‘先知’的内心已经沧桑老朽,但对背弃自己同类的复杂情感是如此真实。
旁观者、引导者——身为乌塔纳皮什提的自己,该怎么选呢?是无视钢铁皇帝模拟审判的预言,继续流浪,还是越过界碑面对‘审视者’的追杀,去为背弃自己的族人寻求希望。
白月棠抚着界碑呆立许久,挑起风灯,踏过界碑——灵魂深处,他好像听到这位先知的恸哭。
黑雾散去,眼前是开阔的街道,废弃的车辆在街道两侧排开,远远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
天顶像是破了无数个大洞,数不清的浑浊水柱从空中倾斜而下。
道旁腐烂的尸体垒成一道尸墙,被雨水一阵冲刷过后,露出累累白骨。腥臭味在潮湿的雨幕里更为浓烈,仔细看去,尸墙里还有垂危者痛苦呻吟,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紫红溃烂的创口——这是钢铁皇帝‘疫病’的杰作。
白月棠不忍多看,冒雨佝着腰前行。他听凭‘先知’对身体的指引,无意识地在暴雨中跋涉。
紫色雷蛇在空中乍然亮起,城市中心一座宏伟的钢铁建筑在雨幕中显现。
阴暗窄巷里,身披黑纱的女人朝她招手:
“先生,只要半个面包——”
她撩开被雨水浇湿的黑纱,下面的风光一览无余。
面对不为所动,朝城中走去的白月棠,女人无力地咒骂几句,就连吐口水也显得有气无力。
眼神凶狠的野狗啃食着道旁的腐尸,听到由远而近的踏水声,野狗叼着腐肉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威胁。
饿的皮包骨的老人小孩在街角瑟缩成一团,看到鲜活路人眼里却露出垂涎的凶光。
摩天大厦上悬挂的乌鲁克帝国国旗只剩下半幅,广场中石雕造像在地上摔的粉碎——
这是一座破败、充满死气的城市,已经经历了钢铁皇帝饥荒、瘟疫和战争的审判,这是一个再没有明天的世界。
这就是熄灭日前的世界么?
比起来,金蔷薇简直就是天堂——
这个诞生自我意识的钢铁皇帝,自称完全看清人类的智能AI,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对待它的造物主。
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中蹒跚许久,白月棠终于抵达了那座雷电照耀下的钢铁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