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丝之下，钻出三个人来——
“这是——好恶心的东西……”
巴力仰头怪道。
盘踞于双色巨树上的沙虫，正朝树冠上蠕动。闻声，数张面孔一齐转脸望来：
“巴月昙罗，老朋友，我始终要先你一步……”
白月棠目光也完全被贯穿天地的双色巨树和盘桓于树干上的多面沙虫吸引，没注意到沙虫化身对巴力的奇怪称呼，以及脚下的沙漠中还有一副暗红色骨骸，那是梁裕所剩无几的数字躯体……
“你这样，是打算彻底完成同化，放弃进入天外天的法身，换取神识长存……舍本逐末。我看，你已经完全分不清自己和古五丰了，难道就为了在我通天前，抢占这十七万刻先天之炁？”
巴力摇头叹气，不知是为古五丰可惜，还是想到了自己……
“的确，这个世界的质量有限，无法同时承载你我命运的最终重量。但是朋友，你总是太自大，习惯了遥望高天，而鄙夷脚底的蝼蚁……就为了曾经的惊鸿一瞥，一再否定自身的存在，那才是舍本逐末。”
“十七万刻？你错了，早在恩利尔降临、旧世界熄灭之前，昔日阿罗海西岸的炼金大师之中，就已经有人于偶然间，看到了先天们的真相。恩利尔固然伟大，我也从未怀疑过他心怀牺牲，拯救这里的壮举。但我要说的是，这不是全部——我只是想重现这些炼金大师的辉煌，沿着他们设想的道路继续下去……你很快就会看到的！”
沙虫身上的人面们一同开口，形成一种奇怪的韵律，诡异间又夹着诱人的魔力。
巴力突然不说话了。
哗啦——
沙地里的骨骸抓住白月棠脚踝，他的语音系统，尚未在古五丰化身的理想大贤者污染中完全破坏：“白……”
“你是……”白月棠望向骨骸，晶莹的沙粒正在侵蚀这具数字身躯的底层代码，那是象征大量的污染数据正在写入。
在目光和骨骸接触时，白月棠的两只眼窝同时崩坏，一瞬间，他的视觉信号处理器就被烧毁了，但字符组成的金色流浆，正源源不断从身边的白色皇帝身上向他过渡而来，信号处理器一旦崩坏，又被修复，反复几次后，终于稳定下来。
“梁裕？”
修复完的处理器经由白色皇帝转译，很快识别到了这具数字身躯的主人身份。
“先生，你的意识就要消散了——”
吉尔伽美什俯下身观察，他此刻的形象一如白月棠在【蜃梦】中初见的那个年轻人，满头乱发、脸颊瘦削——皱巴巴的雨衣、破了洞的裤子，脸上胡茬青密，左颊上有一块骇人的烧伤印记。他的裤管有些短，露出的左脚至裤管部分，是颜色灰冷的义肢。
“我要让你强制回归了……”
红色茧丝把梁裕的数字身躯包裹起来，从脚开始，这具残破的数字身躯开始消失。
情急之下，梁裕的数字身躯抽动了一下，一只手伸出茧丝，托着一本破烂的塑封皮本子：“这个——”
他的意识仍然清晰，在看到古五丰如此疯狂的一面之后，内心的坚定不移已然动摇：
“我真的不知道老师到底要做什么，但这种规模的数据污染，一定是场大灾难……”
“他把我们都骗了……”
梁裕的声音充满无奈和遗憾，“阻止他，如果老师离开这里，污染会很快散播开的，从金蔷薇到冬城，阿罗海、巴德罗，无人能够幸免……想不到，最后，我会把希望寄托于白色皇帝和你们这些外来者……”
伴随着不甘与惋惜，梁裕的数字身躯消失了。
吉尔伽美什拾起塑封皮的本子，三具数字身躯信息完全共享，三人同时看到上面的内容：
【断绝·黄金乡回响——一位炼金术士的笔记】
“……距离上一头龙的死亡，已经过去十六年，阿罗海就要迎来第十七次雾季了。屠龙勇士的刀具也开始生锈，传说有人还在大星野看到过龙类的身影，但众多大贤者已对此不抱希望……”
“从龙类骨身提炼出的【深红之钢】，还远远不够……”
“西海岸白塔里的大贤者们发现了新的【钢矿】，与龙类不同，某些神话生物体内的【深红之钢】需要不同的提炼方法……”
“不，大贤者们不认为这类生物具备神话属性，也许，它们只是一些杂交种……”
“用【深红之钢】炼造的特殊卫星—透过它，我们可以开始攀爬了……”
“大师们，毫不犹豫的舍弃了肉身，这不是什么伟大的，值得炫耀的事，贤者们早已厌倦了灵魂囚禁于身体这种无聊的事……”
“第二次信号的回传需要等待，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寻到了入口……这是第一步。”
“三大联邦的战争开始了，这会波及到西岸吗……”
“太阳熄灭了，贤者们关于黄金乡的猜想是错误的么……”
“史诗中孔雀王骑着他的黑龙深入黄金乡，迎娶天妃的事迹，真的只是吟游诗人的杜撰么……”
“前路断绝……”
内容戛然而止——
“黄金乡？听起来只是些个妄人编造传说罢了——难道真有人为寻找这种诗歌里的东西，就把自己……”
巴力把手在脖子上横了一下。
“古老者，你们的存在足以说明传说并非妄人杜撰——阿罗海西岸的白塔里，确实存在过一些颇具神秘色彩的炼金术士。从钢铁皇帝那里继承来的资料里证明，这片大陆确实有过龙类生物，这一点不可否认。”
吉尔伽美什仰头望向双色树和树冠顶上的人面沙虫，目光空洞洞的，像是透过虚无天幕，眼光落在了遥远宇宙星海间。
“古先生……”
他上前一步，“我们从来都不是死敌。”
沙虫面部属于古五丰的脸孔面向天际，凝望汹涌而下的沙瀑，只用另外几张不断蠕动的脸回应白色皇帝，“不错，你我，甚至在某些方面是一致的，怎么样，要合作么？”
哪怕此刻白月棠的身体只是数字躯壳，恐怕本体也已经被这一句吓得冷汗涔涔了，他有恃无恐接受吉尔伽美什的邀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对巴力【蜃梦】能力的肯定，毕竟之前几次在识海中来去自如——
“如果此刻的古先生，只是金蔷薇之父，我会毫不犹豫答应。但现在的你，只是在掠夺世界的生命力而已……”
白色皇帝黯然摇头。
白月棠这时才发现，吉尔伽美什身上的先天炁正在流失，且已低于十二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