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先生脸色一变,一张马脸变得十分难看,寒声道:“你这丫头的意思是说我们若不放过你和你哥哥,终有一日你二人会像卫云川一样报复整个江湖吗?”
少女秀眉一挑,怒声道:“世间会有那么多冤案就是因为有你这样胡乱猜忌的人存在。”
“放肆,”鲁先生只觉怒气上涌,喝道:“你这丫头好生无礼。”
少女怒气不息,但兀自冷笑道:“我没说我兄妹二人会像那‘北极天尊’一样报复整个江湖,但是你们胡乱泼给我们的脏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再喝下去。”
这番话铿锵有力、饱含愤恨,只听得众人耳边仿佛响起惊天霹雳。
“你们欠了我多少血债,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蘸着自己身上的血一笔一划地写下来!”
众人想起了这句诅咒,也想起了说这句话的人——‘北极天尊’卫云川做过的事。
灭人满门,以血为墨书其血债于白绫。
鲜血的红艳,白绫的雪白。
交织成江湖中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拭尘台之战虽已过去了七年,但是很多活下来的人还会在噩梦中惊醒。
由人被逼成魔,再由魔的毁灭证得邪不压正的真谛。
卫云川的一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也是彻头彻尾扇了江湖人的一记最疼最响亮的耳光。
“哼,燕抒义,你还在磨蹭些什么?”仿佛不想再多费唇舌,鲁先生对燕抒义道:“难不成真要我们动手帮你兄妹二人戴上镣铐?”
燕抒义缓缓地将手里的镣铐举至眼前,镣铐上的铁链重重地垂向地面,一动不动。
他沉默不语,仅仅用目光打量着那副镣铐许久,方才别过头看着自己的妹妹。
而妹妹也在流着泪注视着她。
燕抒义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酸楚。
一直以来,他什么都没有,只有眼前这个妹妹,这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小时候,流浪街头,紧紧跟着他的,是妹妹。多年来,学艺师门,陪伴在他左右的,是妹妹。如今,他亡命江湖,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还是妹妹。
这江湖是吃人的,哥哥岂能让你葬送在这一拨又一拨别有用心的追击中,所以天大的事,哥哥来扛。
可是,哥哥实在交不出‘潜龙勿用’,他们还是要把咱们二人一同押回青龙山庄,谁知道在那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呢?
阿情,哥哥绝不容许你落在这群人的手中。
一抹惨淡的笑容浮现在燕抒义的唇边,浮现得是那么的突然。
一如他手中飞出的铁链。
铁链声响起,那一副沉重的镣铐已然砸向了人群。
风声大作,鲁先生步履微移,向一旁闪过;骆氏夫妇离得稍近,匆忙之间低首回避;凌太夫人足下虽未动分毫,但也将龙头拐杖在身前抡了几圈……
高手,尽数躲过了这猝不及防间的来袭。
只是苦了其他人。
一声声“我的妈呀”响起。
人群里已经有不少人捂着脸、揉着肩。
几十斤重的玩意儿打在身上,那滋味儿可想而知。
“呼——”的一声,门前的六把钢刀和四根铁棒不约而同地递向了准备夺门而逃的燕氏兄妹,只听鲁先生和凌太夫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快拦住这小子”,“别让他二人逃了”。
“乒乒乓乓——”几声兵刃碰撞的声音响起,也没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一眨眼,守门的那几个江湖客就全都倒在了地上,钢刀、铁棒也都掉落在旁。
“吱呀——”客栈的大门已经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往哪儿逃?”凌太夫人一声清叱。话还未说完,龙头拐已经递到燕抒义的喉前,未待兄妹二人出手格挡,那拐杖挟着一阵强风便横扫了过来,逼得刚刚拉开店门的燕氏兄妹不得不退回客栈里。“砰”的一声,客栈的大门被凌太夫人再次关了起来。
被老妇人这么一挡,回过神来的江湖群豪又都将兄妹二人团团围住。
“休想动我哥哥分毫,看刀——”那少女未能与兄长冲出客栈就已经知道今日必定是凶多吉少了,索性一声娇喝,手里的短刀径直向一个围上前来的大汉砍去。
短兵相接的声音立刻在客栈里响起。
“呀——”的一声尖叫,不过转眼之间,那大汉就以手捂面,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才退了几步便“咕咚”一声仰天倒地。
看来人多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总是有人因此太过托大。
这,便是失败的开始。
大汉倒地的那一刻,少女的刀已经和六件兵器交接上了。
一柄软剑、两支长枪,还有三把闪着寒光的钢刀,无论是刚柔还是远近这厢都已占全了,而那少女手中仅有一柄短刀!
倩影晃动,刀光夺目。
“乒——哧哧——乓乓乓乓——”
“哎呀——”,“唔——”,“妈的,这丫头……”
上来的六人虽非庸手,然而也不过是刚和那少女照个面就都狼狈不堪地败下阵来,只因为那少女的刀委实厉害。
厉害得真叫一个快。
前一刻短刀距你三尺远,一眨眼的功夫你连中三刀,而那短刀像不曾移动过似的仍是待在三尺远的地方。
你问我这少女的刀有多快,我告诉你她的刀就这么快。
“死丫头,看剑——”伴随这一声如同在铜锣上刮刀片般的高喊,方娴雅手中两把寒气森森的短剑闪电般地向那少女的面门刺去。
别看方娴雅先前和刘孝善几人动手时落了下风,那是因为她对拳脚功夫并不擅长,实则她身上另有惊人之艺,一手“飞凤双剑”的短剑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有名姓的,适才她若是亮出这两柄短剑的话,只怕刘孝善几人还真讨不得半点便宜。方娴雅本就为刚才的事憋了一肚子气,偏生又发作不得,此刻见那少女连伤数人不由得将这满腔怒火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然而那少女也非等闲之辈,见方娴雅来势汹汹,纤腰一转,让开了方娴雅这一击,随手就是一刀撩向方娴雅的前胸。方娴雅双剑扑空就已做好了准备,左剑向下用力一划架开了来袭的短刀,右剑几乎是同时刺向那少女的左肩。二人这几招说起来麻烦,实际上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只见二人以快打快,刀来剑去施展出的招式令人眼花缭乱,旁人根本就难以插手。
不过这倒是给众人行了一个方便。
一旁的燕抒义早就放到了两个拿铜锤的江湖客,只是因为少女的刀舞得太快,其余人还未来得及对他进行围攻,眼下少女被方娴雅缠住了,众人几乎一拥而上攻向燕抒义。一时间,只见楼下群豪手持兵刃杀向燕抒义,楼上的众人也纷纷纵身跃下攻向燕氏兄妹,客栈里顿时乱作一团。
杯盘狼藉、桌翻椅断,较之方娴雅和刘孝善交手时的场景还要乱上几分。
叫骂声、碰撞声、兵刃敲打的声音混在一起,“福悦客栈”里喧闹至极。
早就起身躲在远处的慧见对站在身旁的心劫轻声问道:“师叔,咱们可怎么走啊?”
心劫的声音似有似无地传了过来,道:“等这边打完了,咱们自然就能离开了。”
打完?那不就是说这对兄妹要被抓回青龙山庄了?
慧见的心里这么想着。
但是,场中的情形似乎并不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这些江湖群豪动起手来可谓是招招狠毒、式式毙命,燕氏兄妹要是按照这种情形下去必死无疑。
唉!阿弥陀佛,这又是何必呢?
慧见可真的有些看不下去了。
即使燕抒义犯下大罪,也没有必要连他的妹妹也要陪着她哥哥一起受死,更何况事情似乎尚有可疑之处,说不定就真的冤枉燕抒义了呢?江湖上类似的事又不少见?为什么一大帮人就这么不讲江湖规矩围攻人家兄妹二人呢?
兄妹,兄妹。
慧见突然觉得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有些痛。
他想起了自己那不幸早夭的妹妹,若是她还活着也差不多和眼前的少女一样大了。
想到此,慧见的脚下微动,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出家人理应慈悲为怀,理应劝诫众生放下杀戮,然而有些事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便是江湖。
所以各大门派的弟子都默默地守着一条规则:行侠仗义的事可以做,但江湖上的事最好少管。
慈悲如少林弟子在江湖面前也不得不如此。
慧见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佛祖保佑燕氏兄妹渡过此劫。
“哗啷——”的一声,一个手持铁棍的中年汉子中了燕抒义一脚,撞在了那算命老人醉倒的桌角上,巨大的力道当场掀翻了那张桌子,算命老人“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但他醉得十分厉害,即便摔在地上也仿佛不知伤痛似的仍酣睡不醒。不过和他比起来,其他人还算较为幸运,那伙苗人被众人的打斗弄得没有心思再吃下去了,早就和慧见他们一样躲得远远的,对眼前的战况指手划脚、议论纷纷。而那角落里的少年和白衣人以及那带着木匣的青衫客由于坐得较远尚未受到波及,只是这三个人都像没事儿人似的自顾自地用着酒饭。
场中的战况尤为激烈,燕氏兄妹几乎被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此时也管不得什么江湖规矩了,刀枪剑戟尽数向二人身上招呼着,但兄妹俩武功不弱,众人即便是冲上前去多数人也占不了多少便宜,甚至因为己方人数众多显得伸不开手脚。折腾了大半天,燕氏兄妹不但没有伏法,反倒是自己的阵营重伤了数人。
不过,人海战术不愧是最古老也最有效的作战方式,这么一阵群殴却也委实消耗了燕氏兄妹不少体力。
“乒乒——哧——乒乒乓——”,少女的刀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快了,现在的她不但无法向对方还击,就连抵挡都显得有些吃力。
毕竟,对方的人太多了,自己又斗了这么长时间。
现在的她被方娴雅和那几名尼姑紧紧缠住,休说抽空帮兄长一把,即便自保也显得有些困难。
方娴雅的心里也是极不好过,想她“飞凤双剑”方娴雅也算名声在外的人物,竟和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打了半天都未能将对方拿下,到头来还要同门相助,实在是羞死人了!她心里越想越气,手上的两柄短剑直捣中宫,齐刷刷地攻向少女两肋。
那少女正挥刀架开一名尼姑递过来的一剑,见方娴雅攻得甚紧,百忙之中向后一个翻身躲过了这夺命一击,右手一带,短刀砍向方娴雅的左手腕,却见方娴雅左手短剑忽地在掌中一转,滴溜溜地像风车一般,径直将短刀挡开,右手剑趁机划向那少女的颈部。
那少女忽地将刀交与左手,刀锋竖立抵住了方娴雅的右手剑,手腕一沉,趁势攻向方娴雅的右臂。方娴雅显然未料到那少女会有此招,匆忙间不及招架,眼看难逃断臂之祸,就在此时,一名尼姑伸手一剑替方娴雅挡开了这一刀。
二人一耽搁,包围圈登时露出了破绽,少女振臂向左侧的一名尼姑狂劈七刀,逼得那尼姑连连后退,少女趁此机会足下点地,飞身跃向燕抒义的身边。
人未到,刀已至,一声娇叱中短刀疾舞如飞,将围攻燕抒义的众人一一逼退。
此时的燕抒义正被骆一白、刘孝善和耿计方等人合力围攻。他本已身负重伤,又徒手恶战多时早已疲惫不堪,只觉气血翻腾,头脑眩晕,偏偏剧斗良久连抽出时间来喘息也是不能,若非妹妹前来接应,只怕再过十几招就会断送在这些人的手里。
“哥哥,你还好吧?”少女百忙中不忘关切地问着。
燕抒义咳了几声,总算是将胸中的气息喘匀,方才缓缓地点点头,算是给妹妹一个回应。
“燕抒义,你也算是江湖上年轻一辈中的人物,何苦如此?”冷寒飞虽是那鲁先生邀来的帮手,但适才酣战许久早已对燕抒义生出惺惺之意,此刻不禁出声劝道:“大丈夫敢作敢当,即便是交不出‘潜龙勿用’,只要和我们回去也就是了,令妹虽身负嫌疑也须同去,但在下保证一路之上绝无人敢伤害令妹。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慧见在旁不禁心中暗赞,这位施主不愧是冷傲然的嫡亲长孙,一言一行颇有侠义风范。
但,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
群豪中有不少人冷笑着。
先不说想从那少女口中探出“潜龙勿用”的下落,单是想向他兄妹寻仇的人就不知有多少。
别忘了,这些日子在他二人手底送命的人有很多。
所以冷寒飞的这番话令很多人不悦。
“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一起杀了这恶贼。”突然,人群里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冷寒飞的话立刻就被众人丢到天涯海角去了,随着这声高喊又是一群“英雄豪杰”恶扑而至。
苦也!
燕抒义苦笑着低下头,脚尖一挑,被人掉落在地上的一柄钢刀“霍”地弹起,紧紧地攥在了他的掌中。
只听人群里有人惊呼道:“当心,这恶贼要用刀了!”
众人心头一惊,就连鲁先生与凌太夫人都不禁凛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