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以马江月为首,呈品字型向前缓行。
天街小雨落在他们身上,淋湿了衣裳,冬日寒意直透骨髓。
路上行人撑着各色纸伞与几人擦肩而过,默然前行,他们对地上横躺着的尸首恍如未见。
马江月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有些刺痛,仿佛有尖锐的东西在扎。
那些错身而过的路人,在经过几人身边之后不远,便纷纷停下了脚步,用一种诡异的目光回首看向几人。
两侧的商户也不再大声吆喝招揽顾客。
他们忽然变得沉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路中前行的众人。
午后热闹的彰德街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只有靴子踏在泥水中的脚步和打在伞面布篷上的雨点,共同演奏着杀戮的序曲。
雨水顺着文熠被打湿了的发梢滑落。
他不由自主的微眯起眼睛。
透过眼皮的狭缝,他看见了另一个侍卫正在向几人跌跌撞撞的跑来。
他浑身都是黄泥,连脸上都是,显得十分狼狈。
还未跑到身前,他就开始大喊:“夫人,巡城司无人可派!”
马江月站定身子,平静的问道:“出了什么变故?”
那人一边向几人接近,一边说道:“轮值的都尉说是接到上峰谕令,今天下午各城卫兵集中出城演练。”
“如今姑臧城内只有端门外值守的几十个兵士在岗。”
“意料之中。”缓步上前的文熠与马江月并肩而立。
“对手既然敢于在凉国皇都内当街行凶,必然事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淡淡说道。
“你可曾对他说这是凉宁侯的命令?”马江月向前来的侍卫扬声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刘茂漫不经心的从二人身边走过,迎上了奔来的侍卫。
文熠接口解释道:“就是因为是凉宁侯的命令,才更不会有人来。”
“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么大的动作,张祚必然知晓。”
“他应该非常乐意借白马府之手为他剪除一个情敌。”
马江月斜了文熠一眼,并未理会他话语中的歧义,只是轻声说道:“这么看来,明的暗的都要取你的性命,你的确是不能在城里呆了。”
文熠笑了一笑,刚想回答。
前方异变骤生!
刘茂手腕一翻,一道寒光闪过跑来侍卫的咽喉。
对方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捂着喉咙缓缓倒下。
刘茂转身扫了一眼二人,冷冷道:“他的声音和之前不同。”
马江月看着地上抽搐着的侍卫面露疑惑,对方的脸被泥浆覆盖,自己并看不清他的容貌。
正当她准备上前细看的时候,她的后脖子忽地汗毛耸立。
“铮!”
她猛然转身,长刀出鞘。
马家出手剑法快逾雷霆,她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当空劈出了三刀。
雪白的弧光在空中发出叮叮轻响。
几支短弩被她长刀击落。
“跑!”
马江月清喝一声,拉住文熠的手腕,将他向后一甩。
她自己将刀一甩,面对着手上寒光湛湛的路人和商贩,绰然傲立。
“吾乃是福禄县主,凉宁候夫人,尔等谁敢放肆!”
……
路旁酒楼二楼窗口,站着几个用蓝色粗布围巾蒙住口鼻,作胡人打扮的男女。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用厚重的嗓音问道:“胃土雉,你说你之前与这个人交过手?”
旁边一个矮壮的男子用阴沉的声音回道:“不错,之前在陈仓城与他过了两招。”
“对方是个什么来路?本事如何?”高大男人问道。
胃土雉轻笑了一声,道:“是同行。北方玄武天的虚日鼠。”
“要说本事么,当不在我之下。”
高大男人有些迟疑道:“玄武天的门下,不是在当年八王之乱的时候被老道尊屠戮殆尽了么?”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高手存世?”
一个轻佻的女子声音回道:“许是当年的死剩种,又或是南渡后崩山计划重新训练出来的人物。”
高大男人闻言,沉吟片刻后道:“无论他是什么人,都不能让他破坏了计划。”
“胃土雉,此人就交由你去处理。无论是杀是擒,都要想办法把他引开这条街上。”
“是。”胃土雉轻声答应,立刻转身离去。
高大男人看着对方离开,接着吩咐道:“这些刚入府的练士下手没个轻重,毕月乌,你去看着点。”
“这凉宁候夫人可是主公特别叮嘱不可伤害的人。”
那名叫毕月乌的女子腻声抱怨道:“这些老爷们哪里来这么多麻烦事,又要杀人,又不能伤人。”
“束手束脚的好不烦人。”
高大男人沉声道:“不要说了,我们白虎天几时做过容易的事。”
“如今是伏杀老道尊的关键时刻,任何意外都不允许发生。”
“这个叫文熠的小子,若是能够在老道尊到来之前抓了最好,若是不能,也要及时格杀。”
“他们南北二天当年做不成的崩山计划,今天就由我们白虎天来完成!”
……
文熠正在雨中狂奔。
他已经双脚不停的跑了有一刻钟,浑身上下皆已湿透,难以分辨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长袍贴在身子上,被泥浆弄的脏污不堪,衣服加了了泥水的重量,叫他运动的更为吃力。
他喘气的声音就像风箱一样嘶嘶作响。
“左边!”
文熠听到刘茂急促的喊声,急忙向右一个侧扑,刚才站立的地方落下了两支箭羽。
他撞翻了路边支着的小摊,陶碗碎了一地。
他坐在泥水里,表情有些恍惚,眼中似乎有金色的光芒在四处乱跳,
“叮!”
刘茂的短刀在他头顶凌空扫过,又斩落了一支箭矢。
他一把拽着文熠的领子,贴着脸大吼:“你在等死吗!”
“快给老子跑起来!”
文熠在对方的搀扶下挣扎的站起身子,踉踉跄跄的再次向着端门口跑去。
他从未这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练习武艺。
曾经自以为智胜于力,不屑粗笨功夫的想法,如今看来如此幼稚可笑。
他在雨中蹒跚,在泥里翻滚。
身上多的每一分重量,都在削弱他的体力,让他的求生信念随时间渐渐流逝。
所以,当这个胡人打扮的蒙面矮壮男子挡在他身前的时候。
文熠瘫坐在了泥浆里。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近乎解脱般的微笑。
“不好意思,你我虽然无冤无仇,也不是我的任务目标。”
“但是为了真正的计划能够进行,你最好能够束手就缚。”胃土雉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家伙。
“真正的计划?”文熠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信息片段。
“你们不是来杀我的吗?”
“曾经是,但是现在不是。”胃土雉一边说着,一边向文熠走来。
“细节恕我不方便多说,你只要明白,你若不乖乖配合,就只有死路一条。”
看着对方靠近,文熠转头向身后瞧了一眼。
雨中空旷的街头静静躺着两具尸首。
一直守护在他附近的刘茂踪迹全无。
片刻的休息,让文熠混沌的头脑渐渐清晰起来。
他不用去考虑对方的真正计划,因为无论是什么计划,他都不能让对方达成目的。
“你不知道。”文熠笑了起来。
“我以前就是太他妈配合了,啥都没问清楚,就被弄到了这个地方来。”
“所以现在我觉得,最好先把事情全都搞清楚,再做决定不迟。”
“啧啧啧啧。”胃土雉来到了文熠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他轻轻摇头,俯瞰着文熠的脸上似乎有种惋惜的表情。
“你还这么小。”
话出口的同时,他猛地一步跨了过来。
他的手上闪出一道寒光,直向文熠脖颈削去,动作快的根本来不及躲避。
“嚓!”
刀刃并没有切断文熠的咽喉,而是划过了他的肩头,在上面留下一道口子。
“你手艺不太行啊。”
文熠低头去看,伤口一指宽,四指长,标准的像是拿尺量的。
“嘿嘿。”胃土雉阴惨惨的笑道:“小小年纪就有这份气度,我还真有些舍不得这样杀了你。”
话音未落,他手上又是一动。
这次的伤口在文熠的锁骨附近。
“是不是你们干杀手的都有点什么施虐癖?”文熠愤怒大喊。
“瞄准一点啊,混蛋!”
“如你所愿!”胃土雉瞠目喝道。
“嗤嗤嗤!”三声轻响连起。
在这一瞬间,发生了许多事。
消失无踪的刘茂突然出现,飞身一刀刺向胃土雉后心。
胃土雉右手挥刀削向文熠的同时,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向后一甩,一柄飞刀向着刘茂飞去。
文熠忽然向前一扑,像是要自己往对方刀口送一样,扑到了胃土雉腿上。
刘茂的刀未能命中后心,而是在对方背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被文熠带歪了身子的胃土雉甩出的飞刀也没能刺中刘茂胸口,而是扎在了他的腹部。
忽然向前扑的文熠却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所幸依然并不致命,只是刀子深深的刺进了他胸大肌斜上方。
所有事情在瞬间结束,刘茂看也不看文熠一眼,更不理会自己肚子上的小刀,他手中的匕首追着胃土雉如影随形。
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声中,文熠听到了刘茂嘶哑的吼叫。
“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