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渭水河畔。
一颗高大的歪脖柳树下,两条人影相对而立。
周围蝗虫振翅之声宛若闷雷滚滚。
可这颗树上却见不到一头虫子落足。
光秃秃的柳条在两人之间不知所措的颤抖,像是对自家未来的命运感到畏惧。
到底是葬身虫吻,还是毁在薛强四处弥漫的冰冷杀意之中?
“那天的事情,你不会忘了吧?”薛强冷冷说道。
“我的每一次任务都记得一清二楚。”刘茂平静的回答。
“那就好。”
透过摇晃的柳条,薛强严密的注意着对方的每一丝举动,同时慢慢的解下腰间的长剑,将剑鞘递到右手中握紧。
“非打不可么?”刘茂问道。
“之前的任务已经取消了。”
对方平淡的话语进一步挑起了薛强的怒意。
“取消了?说的可真轻巧。”他咬着牙说道:“我师兄肚子上那一刀差点让他见了阎王。”
“岂是你一句取消了就能揭过的事情?”
“杀手杀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刘茂似乎觉得对方在胡搅蛮缠,有些不悦的说道:“你不去找那些雇我的人麻烦,却来找我做什么?”
“难道是柿子捡软的捏不成?”
薛强冷哼一声道:“雇你的人自然有别人去找他们的麻烦。”
“而我现在面前的人是你!不管你以前是软柿子还是硬柿子,今天我好歹要把你变成一个漏柿子!”
“不打行不行?”刘茂无奈的说道。
他是万分不愿意干这些任务以外的活。
“你是怕死么?”薛强激将道。
“那倒不是。”刘茂诚恳的说道:“只是结果显而易见,何必还要浪费时间。”
“呵呵。”薛强怒极反笑。
“小爷我自二十二岁剑术有成以来,还从未有人在我面前如此大言不惭。”
“拔出你的刀来,今天我倒要看看,到底死的是你还是我!”薛强怒喝道。
“是我。”刘茂道。
薛强一肚子怒火被他这一句给顶在了喉咙口,憋得满脸通红。
“先别动手!”文熠在乔夭的带领下,一路从城里飞奔了出来。
他挡在了二人中间,喘着粗气道:“小……小师叔,先别忙动手。”
“刘师傅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他已经退休了,对吧?”一边说着,文熠一边给刘茂使眼色。
“没有。”刘茂坦然说道:“刺客这个行当,从来没有退路可走。”
闻言,文熠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你怎么回事你?”他对着刘茂怒道:“以前你装什么像什么,怎么现在吃错药了?”
“你俩就非要在这里分个生死是不是?”
刘茂沉默不语。
他也在心里问自己,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在认识这小子之前,他是一个唯结果论的冷血杀手,东山府中任务完成纪录的保持者,玄武天下数百练士的教头。
认识了文熠之后,他感觉自己变得婆婆妈妈起来,甚至开始不再计较得失。
几个月前姑臧彰德街一役,自己本来根本不必弄得如此凄惨。
那个胃土雉打着利用文熠引他出来,再暗中下手的主意,他又怎么会看不清楚?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等到那个胃土雉真的把刀刺进文熠胸口的时候再出手,如此便可万无一失。
可当他看到对方的刀子割在文熠身上的时候,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忍住提前出手。因而错失了良机,不得不和对方硬拼了一场。
打那天之后,他也一直想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相比于刘茂的纠结和困惑,薛强就要潇洒的多。
他一看到文熠出现,便知道这场架是打不成了,干脆利落的就把抽出半截的长剑又插回了剑鞘。
薛强不动声色的向着刘茂说道:“罢了,你的事情其实我已经从一位前辈那里了解清楚。”
“如今你既然是昭夜的保镖,那我也不来为难你。你我之间的帐往后有的是机会再算。”
“保镖?”同来的乔夭听到这话,露出了一头雾水的表情。
“刘大叔他不是教你武艺的师傅么?”她向着文熠问道。
此言一出,文熠就在心中哀叹。
这下真的是完犊子了。
果然,薛强刚刚缓和下来的表情立刻又严峻了起来。
“昭夜,这孩子说的可是真的?你在和一个刺客学习功夫?”
“怎么?我们北道门的武艺你都学会了吗?”
“这个……说来话长……”文熠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解释。
薛强铁青着脸道:“你该不会是加入了他们府里吧?”
“若是如此,我只好替师兄清理门户了!”
说到后来,他的手再一次放在了剑柄上。
刘茂在这个时候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淡然的说道:“看来今天你我还是免不了一战。”
薛强眉毛一挑,道:“我替我师兄管教弟子,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刺客来做好人了?”
刘茂摇了摇头,并不搭腔,只是回头对着文熠道:“小子,你一直想见识一下高手之间的对决,现在便是你的机会。”
“你到一旁看仔细了!”
随着刘茂最后一句出口,他的气势陡然发生了变化。
在刘茂气机的牵引之下,出于自保,薛强的气势也毫无保留的展露出来。
这一切都在文熠刚刚开窍不久的感应里显现。
在他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是一道锋利如刀的气息斩进了一团阴寒如冰的云团之中。
俩人的交手只有一瞬。
快的连文熠都来不及感到惊讶。
踉跄后退的刘茂嘴角渗出了血丝,但他的表情却不显得沮丧。
“多谢你手下留情了。”他平静的说道。
“你不是专门练习过克制道家剑术的功夫么?”薛强还剑入鞘。闷声问道:“干嘛要和我来硬碰硬?”
刘茂坦然解释道:“那不过是一些取巧的狠毒法子,并不值得学习。”
“更何况阁下是有备而来,使的也不是正宗的天师道剑法。”
薛强将目光从对方脸上挪开,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文熠后又转了回去,正色道:“不错,自从知道你们研究了一套对付道家剑术的武艺。我也专门去了江左一趟,拜访一位前辈。”
刘茂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答案。
“这世上能被你们天师道看重的人并不多,其中精擅剑术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去求见了净明派的许逊天师。”
“难怪你的剑意锋锐如斯,一点也不像中正平和的天师道剑法。”
薛强没有回应他的猜测,却又将目光投向了文熠。
“昭夜,你倒是找了一位好师傅。”他淡淡说道。
……
就这样,薛强默认了刘茂的存在,在知道文熠的身体状况后,也对他跟着刘茂学艺这件事不置可否。
在回去医馆的路上,文熠得知他这趟前来并不只是因为吕婆楼的邀约。
更重要的是,他为文熠带来了一个消息。
文熠的师祖重履人间,在凉州血洗皇都的事情已在道门之中传开。
隐居凉州的玄冥子发出邀请,南道门中各派唯恐外方子南下江东,纷纷请动诸位隐世不出的耆宿北上赴约。
而外方子在姑臧城救了文熠之后,便如轻烟一般消失无踪。
连这个消息也是薛强自北上京兆的许逊天师口中得知。
这意味着文熠正式入外方子门墙的时间,又要无限期的往后推迟。
好在文熠本也有许多事情要想,有许多东西要学。
他决定暂时在长安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