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后面的陈钵先生叉开双腿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具马鞍。
他似乎在疑惑,这算是什么武器。
不过他没有问出口来。
因为他的脑门上还插着一支箭,尾羽还颤颤悠悠的晃个不停。
就像桓石虔的心一样。
他看到桓伊盯着自己的目光,就好像要把自己活吃了一样。
“还是挡住了两支箭的。”桓石虔低头看着马鞍上的箭羽,小声嘟囔着。
“镇恶啊镇恶。”谢奕眼瞅着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道:“你怎么就不能乖乖听话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对桓石虔打眼色。
后者会意,立刻打着收拾战场的旗号远远的躲了开去。
桓伊是个谦谦君子,此时虽然气的发抖,可依然保持着风度,不愿意在谢家人面前教训自家表弟。
见桓石虔跑了开去,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对谢奕说道:“此人乃是东海陈家的族人,此番随我北上长安乃是郗景兴费了颇大的功夫才请动的。”
“如今这般横死在此,却要我如何去向景兴交待。”
桓伊的脸色难看的要命。
“而更紧要的是,此人事关我们南北结盟之事,若是没有他在,我们以什么理由进入未央宫?总不能说是朝廷使者吧?”
“只怕这一趟要有负桓叔所托了。”
桓伊叹息不已,整个人显得沮丧极了。
谢奕劝慰道:“我听说秦国皇家正在四处邀请名医,这北上长安寻求富贵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野王你从这些人里再挑一个不行么?”
桓伊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秦国皇家邀请的都是各地名医,他们的名字都已经记录在册,只需照本索骥便是。”
“那些投机之辈根本连长安城都进不去,更别提见到秦国的高层人物。”
谢奕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这位陈钵的医馆建在何处,之前又在何处行医?”
桓伊道:“他并非是专门的医师,也没有自己的医馆。”
“他以岐黄之术闻名荆州,平时只住在自己家里,只有朝中贵人们相邀才会上门诊治。”
“他之前可来过长安?”谢奕又问道。
桓伊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道:“这我并未了解过。”
“不过听说这陈先生性情孤僻,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出门看病,极少与别人往来。”
“想来应该不是个常出远门的人。”
谢奕沉吟道:“既如此,我们或有办法可为。”
“此事关乎国家大计,便是有些冒险也顾不得了。”
……
在长安至北地郡之间,嵯峨山以东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历史古老的小山村。
村子的人口不多,不论早晚都闭户不出,偶有出来的行人脸上也缠着厚厚的布条。平时更没有车马商旅来往,哪怕是流浪的野狗路过时也会远远绕开。
这座村子自秦朝时便已经存在,它本有个名字,但早已被人遗忘。现在周围的百姓似乎连谈也不愿多谈,偶尔谈起这里时候,往往也都带着或怜悯或鄙夷的口气称之为——癞子村。
整座村子充满着死亡的味道。
如今又多了一丝诡秘的气息。
在一所破旧的小屋里面,几个满脸缠着白布的人围在一对坐着的男女周围,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坐在边上的女人肌肤洁白如雪,容貌精致而冷艳,神情中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忧愁,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软席上静静端坐。
而其中坐在主位上的赫然便是谢奕苦寻不得的白面男子。
“这么说来那个姓陈的医师已经被你们解决了?”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无喜无悲,毫无情绪波动。
“属下无能。”旁边站着的高大汉子告罪道:“对方的人伪装成商旅在路上接应,之前一直没有发现。”
“属下只能趁乱射死了那陈姓老者,其他众人却困之不住。”
男人平静的说道:“无妨,陈思王所立之白马府被改造成情报组织至今已经快五十年。”
“其势力之大,根系埋藏之深远非现在的我们可以对抗的。”
“你这次能够在敌人的突袭下刺杀了目标之一,也算是一件大功。玄黄阁上自会为你记上一笔,将来你的子孙也可受你的福泽。”
那汉子闻言,惊喜非常,连忙单膝跪地谢恩。
白面男子受了一拜之后继续吩咐道:“如今我们玄黄阁初立不久,面对的敌手却非同小可,诸位还需要小心行事。”
“但扫除并州白马府势力的任务,亦不可以懈怠。”
“下去吧。”
说完这话,围在他周围的汉子纷纷行礼告退,屋子里就剩下了白面男人和他身边那位冰莲花般的女人。
男人在属下走后陷入了沉思。
女人等了一会儿后,轻声说道:“四哥又来信了,还是催你回去。”
男人从沉思中醒转过来,问道:“二哥呢?二哥他有什么话说?”
女人沉默不语。
“我猜他也不会来信的。”男人自问自答道。
“他也许巴不得我就此消失。”他的声音里少见的出现了一丝悲伤的情绪,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见。
“我不会回去的。”他恢复了平淡的语调。
“我在蓟城只能每日闲坐,在这里至少还能为家族做一点事情。”
“可是四哥信中说,他会尽力为你担保,陛下他一定会重新起复你的。”女人继续劝说道。
“这么多兄弟里面,唯有四哥和我相处最好。”男人说道:“我相信四哥定会为我的事情尽力。”
“可惜慕容家到底不是他在执掌。”
“可是……”女人还想再劝,却被男人冷冷的打断了说话。
“段锦,你不用再说了。这里的条件艰苦,村子里的天刑病患也不知清理干净了没有。”
“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待会我就派人护送你回去蓟城。”
“我不走!”被叫做段锦的女人倔强的说道:“既然你堂堂吴王慕容霸也能屈尊躲在这种地方,我又有什么受不了的?”
慕容霸冷然道:“首先,我在这里是为了国家大事。”
“其次,不要再叫我慕容霸,我的名字叫——慕容垂。”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男人的语气虽然依旧是冷冰冰的,可是了解对方的段锦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在这冰冷面具下潜伏着滔天怒火。
慕容垂,不过是他的皇兄慕容儁为了讥讽他而替他改的,充满着挖苦意味的名字。
对方的怒意并未令段锦退缩半分。
这个冰莲花般脆弱的女人昂起头颅,用坚定的声音回道:“首先,你是我的夫君,我在这里是陪伴夫君,天经地义。”
“其次,无论是慕容霸还是慕容垂,都是慕容家战无不胜的英雄,这两点谁也改变不了。”
慕容垂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口中淡淡道。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