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苻健病重的消息在坊间渐渐传播开来,文熠所在的“长安陈氏仁爱医院”也莫名其妙的热闹起来。
时不时有人上门打听宫里亲戚的状况,或是同行来了解有没有接到朝廷的征召。可惜却没有几个是真正上门求医的。
只把陈老头搞得不胜其扰,干脆反挂了牌匾,准备歇业几天拉倒。
即便如此,却还有人找上了门来。
“敢问这位小哥,这里的主人可是姓陈?”一个淡漠的声音礼貌的问道。
正在打扫门口的文熠闻言抬起头来。
问话的是一名面容冷峻的白衣公子,身侧陪伴着一名容貌出众的白衣少妇,后面还跟着两个仆役打扮的健壮汉子。
他们自然就是慕容垂和段锦这对夫妇。
只是此时文熠并不知道。他只是凭着两世的经验一眼便看出了这一对男女是个中西混血儿。
像这样相貌的人,在这个时代必然只能来自于一个地方。
就是来自北方的鲜卑人。
鲜卑本也本称作胡人,因与匈奴人在汉代所居住方位不同,而被分别被称为东胡和西胡。
汉初年间,匈奴冒顿单于崛起,联手汉帝国击溃了东胡大军,将其彻底打散,一部到了乌桓山成为了乌桓人,一部则去了鲜卑山被称为鲜卑人。
到了百多年前的汉末时期,由于汉帝国持续不断地对匈奴人进行分化和打击,让这个昔日煊赫一时的民族渐渐迎来了黄昏。
而当年被驱逐千里的鲜卑人却一步步的走上了崛起之路。
一位名叫檀石槐的英主横空出世,带着人口众多的鲜卑部重新夺回了草原,将匈奴人压迫到了如今秦国北方的长城内外一带草原。最鼎盛时期东西跨度一万四千里,势力几乎延伸到海上倭国。
汉帝国为了应对这忽然崛起的鲜卑人,甚至还专门立了一个官职,叫做破鲜卑中郎将。
正所谓其兴也忽,其亡也勃。
正如历史上绝大多数异族立国的结局一样,檀石槐一死,庞大的鲜卑帝国立刻就毁在了他的子孙内乱之中。
有道是一鲸落万物生,鲜卑帝国四分五裂,檀石槐后继无人,却有许多自称是鲜卑人的异族部落,与真正的鲜卑人一起,纷纷加入到这场分食鲜卑帝国的饕餮盛宴中去。
史书将其称为小种鲜卑。
在当今世上,鲜卑六大姓中就有慕容家与段家,因其独特的外形特征,一眼便知是这小种鲜卑人。
文熠这半年时间不光是练武和思春,也读了不少书,再也不是之前那个两眼一抹黑的小子了。
“两位从北方来?”文熠卖弄的问道。
“看不出来吗?”慕容垂反问道。
虽然文熠读了不少书,自认为已是对此世足够了解,可其实他所了解的东西在这世上不过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他被对方一噎,顿时有些不爽。
“关门了,没看见么?”文熠没好气的指了指头上的匾额,已经字朝下翻了过来。
“我们不是来看病的。”慕容垂对于文熠的不快并不能理解。
“我知道。”文熠翻着白眼道:“你是来打听宫里亲戚的近况,说吧,这次想问的是表叔还是堂兄?”
“也不是……”慕容垂话才出口就被文熠抢着打断。
“那就是同行咯?”文熠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说道:“你虽然穿着白衣,可怎么看也不是个医师。”
“怎么你也要来打探我家先生的去向?”
慕容垂叫文熠的抢白搞得有些无语。
见对方没接茬,文熠自顾自吹起了牛皮:“我们仁爱医院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医馆,当然是接到了宫里的邀请。”
“只不过我家先生此时不在家里,所以不能应邀。”
秦国皇室的名册上当然不会有陈老头的名字,文熠这么说只是不想在同行面前堕了威风。
他见到慕容垂衣着简单,却有美女和随从相伴,理所当然的认为对方是某些大医馆的背后之人,此时更是不能露怯。
慕容垂看着眼前的小子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倒是他身边的段锦早已看出了文熠这般态度的原因。
她上前一步,与慕容垂并肩而立,向着文熠欠身一福,方才开口道:“这位小哥,我这夫君待人向来如此,还请你不要见怪。”
“我们这次来是打听一位陈姓医师的所在,听城外流民说,这位陈医师医术高明,妙手仁心。”
“若是小哥知道陈医师的去向,还请告诉我们一声。”
段锦的态度恭敬,声音更是婉转动人,文熠再有脾气也发出来。
他连忙还了一礼,小心问道:“不知这位夫人想请那陈医师去做什么?”
文熠心中有些疑惑,并没有顺着对方的话承认这里的主人就姓陈。
因为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话语里流露出的信息,虽然态度客气,说什么医术高明,妙手仁心。
可从一开始对方就一直在提医师姓陈这件事,似乎并不在乎医生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水平,而是只要姓陈就够了。
“自然是去替陛下看病。”段锦微笑着答道。
“名字不在名册上也没有关系,深山出俊鸟,飞涧有沉鱼。那些名册上的名医们平时只替公卿大夫看诊,哪里比得上市井中的名医见多识广。”
这女人倒是真会说话。
文熠心想:若是陈老头在这里,只怕立刻便会答应下来。不过可惜,这会在这里的不是那个好听马屁的家伙。
他假装沉思了一会儿,认真回答道:“师父他上山采药去了,再过个把月才会回来,夫人不妨等些日子再来?”
段锦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转头去看一边静默不语的慕容垂。
按理说对方主人不在,他们应该放弃离开,或是下次再来。
可慕容垂就那么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盯着文熠看。
看的文熠浑身发毛。
直到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匆匆赶来,在对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他才转开了目光,淡淡说道:“既然主人不愿见客,我们便改日再来拜访。”
说着,他便率先走了开去。
走出了一段距离,段锦轻声说道:“夫君,那孩子分明没有说实话,不如让我明日再去劝劝他。”
慕容垂道:“不必了。”
“你方才言语之中露出破绽,被那人看了出来。你去的越多,他就会越怀疑,更不可能让那陈医师随你离开。”
段锦回忆了一番自己之前的对话,却没有看出哪里有问题,但既然慕容垂说她有错,她也认为自己一定是哪里错了。
她叹气道:“想不到一个年幼的学徒,也能这么小心。”
慕容垂冷冰冰的说道:“这人不是一个学徒,这家医馆的主人应该也指使不动他,我甚至怀疑他和我们的敌人有关。”
段锦显得有些惊讶,只那么几句话的工夫,他是如何看出这些东西来的?
但既然夫君说如此,那么定是如此不假。
她没有纠结这些问题,只向慕容垂问道:“那我们不是更应该盯住这里?”
慕容垂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太迟了,敌人已经发现了这里,我们如果再待下去,只怕会暴露行踪。”
“更何况,这长安城中也不止这一家姓陈的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