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的次日一早。
半死不活的公羊谨和谢奕一道返回了医馆。
而文熠一直想要问个究竟的刘茂,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的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这种被欺骗的感觉一直过了好些天都未曾消散。
他觉得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重遇这个教授自己武艺的氐族汉子。
但是日子还在继续。
经过那晚文熠的仔细权衡,他被迫选择了和谢奕合作。
于是,这个少年再次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
夏日午后,闷热的气息笼罩了长安。
微风变得吝啬,偶尔吹过,也带着热气。躲在屋檐树影中的人们,也俱都敞开了衣襟。
街上行人不见其踪,无人愿意在这日子里顶着烈日出门活动。
而文熠却是一身长袍,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盒子,笔挺的站在东海王府的朱漆大门前。
和他一道的是桓伊与谢韬元二人。
谢奕没有出现,这更坐实了文熠对其人的猜测。
那个相熟的老家人已经进去通报。
过不多久,大门便在吱呀声中打开。
文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迈进了门槛。
他明白,随着这一步跨出,他这半年多的清闲日子,便算是到了头。
……
文熠三人站立在王府前厅中央。
他注视着主位上的苻坚。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如画般的俊美容颜未改。
可是文熠总感到有些地方悄悄发生了变化。
具体他说不上来。
只觉得这个十七岁少年和之前见面时的样子大不一样。
“你来啦。”苻坚像老朋友一样打着招呼。
“讨少侠也到了,真是难得。”他笑着说道,声音一如既往地清亮好听。
“不知这位是?”他看向了桓伊。
桓伊躬身一礼,正要用伪装的身份自我介绍,却被文熠抢先一步介绍起来。
“这位乃是铚县桓家的嫡子,桓伊桓野王。”
文熠此言一出,桓伊和谢韬元纷纷变了脸色。
这与我们事先计划的不同,莫非这小子想要拿我(伊哥)的性命以为进身之阶?
俩人的心中同时冒出了一个想法,桓伊的手甚至都伸向了腰间挂着的笛子。
果然,苻坚一听到这句话,眼中就绽出精光。
只是这精光一闪而没,他轻轻摇了摇头,随意的笑道:“原来是人称江左丝竹第一的桓公子。”
苻坚略一沉吟,继续问道:“常听人说,桓兄的挽歌乃是天下一绝,今日有幸得遇公子,不知可否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桓伊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回答,却又被文熠的一句话将心提了起来。
只听文熠出声打断道:“殿下,桓兄他这一趟来可不是为了演出来的。”
对于文熠屡次抢着回答自己的问话,苻坚丝毫不以为忤,依然和气笑道:“也对,正事第一,先谈正事要紧。”
桓伊的心再次悠悠放下,却又再次猛地提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吓到他的却不是文熠,而是苻坚接着的话。
“桓兄自江左而来,是为了陛下的病情,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呢?”
这一惊一乍三番五次,桓伊再也忍受不住。
他总算抢过了话头,干脆直言道:“东海王殿下,如今这燕国大军雄踞中州,贵国首当其冲。”
“在下看来,医国岂不就是医人,两者又有什么区别?”
“好一个医国即是医人。”苻坚抚掌笑道:“桓兄不光是音律无双,游说人的本事只怕也是天下少有。”
桓伊低头谦逊道:“殿下谬赞了。”
“实不相瞒,在下这次带了名医来到长安,一是为了皇始帝的病情,二是为了共谋抗燕之策。”
“如今秦晋两国唇亡齿寒,正是应该摒弃久怨,携手同盟的时候。殿下以为如何?”
苻坚淡淡的说道:“你这些话必定不会是出自晋国朝廷,只怕桓征西派你前来,连晋国朝廷也不知道吧。”
桓伊闻言,微笑不语。
等不来他的回答,苻坚只好轻轻叹气道:“陛下这次重病。多少也和这燕国大举兴兵有关。秦晋两国若能结盟,自是可解一时之患。”
“可我不过是一个闲散的亲王,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此言一出,连谢韬元都感觉出了不对。
主位上坐的这个人,虽然和去年所见的俊美少年一模一样,但去年那个锐气少年可是绝对不会说出现在这样丧气的话来。
她侧脸向一旁的文熠看去,对方双眉紧锁,像是在想着什么。
一行三人之中唯有未曾见过苻坚的桓伊不明所以,他照着先前的计划进言道:“听说如今秦国朝中代为处理政务的是雷弱儿丞相。”
“我家主公对雷丞相评价颇高,认为他是一个忠君体国的良相,一定能明白如今两国联手的重要性。”
“桓伊恳请殿下引荐我等作为医者,入宫替皇始帝看病。可殿下若是能够为我等引见雷丞相,自是再好也没有了。”
“忠君体国?”苻坚低声重复了一句,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随即,他又向着桓伊说道:“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本王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引荐你们入宫为陛下看病没有问题。”
“可要如何与雷丞相搭上线,却要你们自己想办法。”
闻言,桓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不过这一切本就在计划之中,没有意外之喜的确令人失望,但能够得到东海王的引荐,入宫之事便有了保障。
至于如何见到雷弱儿,他们另有计划。
从东海王府出来的时候,文熠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他现在明白了方才所见的苻坚到底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这个少年身上缠绕着一种垂暮老者才有的暮气,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没有任何野心。
文熠暗自猜测,这大概与他调查父亲之死一事无果有关。
现在苻坚对于国家大事毫无兴趣,只一心想着邀请桓伊为他的亡父吹一曲挽歌。
想来也是,苻健他为了苻家嫡系的利益而牺牲了亲兄弟的利益,淮南王苻生不仅未受惩罚,反而还会成为未来秦国的天子。
这般结局叫苻坚他如何接受?
难道将来还要替杀父仇人效力不成?
只是这一切对文熠却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可是心心念念的指望着苻坚身登大宝,重用王猛,好带着他自己鸡犬升天。
得想个办法激励这小子才行。
文熠在心里想着:事关自己未来的生活,可不能让这家伙一直颓废下去。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拍大腿,倒是把旁边的桓伊和谢韬元吓了一跳。
文熠他不是想起了什么妙招,只是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他把自己对陈老头的承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