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很快就打扫干净。
除了逃走的,没有一个俘虏。
只有七十九颗头颅满满的堆作了一车,正往长安城运去。
明天,这些头颅将会整齐的码在城门口,以为警示之用。
苻坚对于这个战果并不满意,他原本的目标是一鼓作气彻底清剿这支流窜在关中多年的流民军。
只是现在不仅走了匪首郭义,连那些落魄的贼匪也逃了大半。
苻坚向东方望去,如今那里正是秦晋燕三国势力犬牙交错,他枋头苻家的世仇——滠头姚家,现在正在那里。
他们苻姚两家一个是氐人,一个是羌人,当年投靠了赵国之后一个被封在枋头,一个被封在滠头,彼此之间封地又近。两家多年争斗不休,许多族人都丧生在对方手里。
石赵崩乱之后,他的祖父苻洪毅然带领族人进军关中,而姚家家主姚弋仲却乘机占了他们的地盘,留在了原地。
此人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连续的击退了风头正健的冉魏西征大军,最后逼得冉闵不得不退兵自守,冉闵之乱也是从那时开始由盛转衰。
姚弋仲死后不久,他的五子姚襄就率全族降了晋国,被封在了谯城。去年殷浩北伐,姚襄又叛离了晋国,夺了粮草辎重据守盱眙。
这个郭义如今兵力不足,定会去寻求同为羌人的姚襄之助。若是那样的话,自己想要再捉拿这个恶贯满盈的匪首,只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苻坚转过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都还太远,未来的事总有许多变数,思之也是无用。
如今天色已晚,几人还需要往前再赶上一段路,只有错过了这一片血腥杀场,才好找地方安营扎寨度过今晚。
众人带着新加入的谢韬元和五十名秦兵再次前进,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了扎营的地方。
苻坚的帐篷自然在中央,侍卫和秦兵在周围和衣而卧,围作一圈,次第排开。文熠和祖延烈身为世家门人,自然也不能露天席地,刘茂早已驾轻就熟的给俩人搭好了帐篷。
他再去给谢韬元搭建帐篷的时候,文熠瞧着就有些别扭。
原来你这习惯独居就是这么个独居法?
文熠想着:你搁着放哨呢吧。
月光下的山坡上,谢韬元挑了一处最高的地方,远远离开了众人。她的帐篷像是一处哨塔般俯瞰整个营地,带着一点遗世独立的意味。
文熠悄悄的摸了上去,却看到谢韬元正提着剑,站在帐篷的阴影里提防的看着他,似乎文熠稍有异动就要一剑把他刺在当场。
他连忙说道:“别动手,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谢韬元没好气道。
文熠挠了挠脑袋,并不接话,只问了一句:“你爹呢?”
“父亲他自然有其他事情要忙,关你什么事?”谢韬元冷冷道。
“脾气这么大干嘛。”文熠道:“我不是把路引还你了么。”
“你还有脸说!”谢韬元把眼一瞪:“你知道我今天在城门口耽误了多久,若不是恰巧有熟人路过,差点就误了大事!”
“得得得,算我不对。”文熠心想:你不是也还没还钱么。
不过他两世为人,这时虽然肉身只是个小孩,但从来没有真的把自己当小孩来看,自己是个成年人,又怎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文熠话归正题,问道:“你这一身剑法是哪里学来的?”
谢韬元瞥了他一眼,道:“这也不关你的事。”
文熠被她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是现在自己有求于人,只得忍耐道:“你听我把事情和你说一说,现在这事不光关我的事,还关你的事,关乎我们三人性命的事。”
言罢,他开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说了出来。
当然是再次加以篡改的故事。
他依然保留着自己师父是吕婆楼的事情,只是将祖延烈的剑术描绘成一门刺客的剑术。故事是这个刺客曾经杀了秦国的高官,一直在被追查,而祖延烈自异人处习得了剑术,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事情。
只是他的剑术现在被东海王苻坚瞧出了端倪,不仅如此,对方还认为同出一门的谢韬元也是这刺客的传人。
所以几人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万事都要仔细商量,务必小心谨慎。
这是文熠的结束语。
他这两辈子说过无数的谎言,但最近几天谎言的频率,高的令他自己也感到害怕。
谢韬元冷笑道:“我又不真的是你们的师兄。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文熠忽悠道:“你要去雍城救百姓,只你一个人能济什么事。”
“扮作我俩的师兄,就可以调用东海王的军队行事,如此岂不是更有效率?”
“像您这样古道热肠、豪气干云的侠客,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谎言就有所退避吧?”
“侠之大者,不拘小节,为国为民呐,小云兄?”
谢韬元被他说的似有异动,沉吟不语。
文熠打铁趁热道:“东海王殿下这趟是去调查他父亲的死因,若是您能够从中出力,将来有什么要求也可以随便提。”
“想来要救下满城百姓也未必没有可能。”
“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小云兄?”
谢韬元被他一声声油腻腻的‘小云兄’叫的浑身发毛,听起来就像是在挖苦她身材不行一样。
“好啦,好啦。”她出口打断了文熠的舌绽莲花:“暂且按你的计划来就是。”
“不过我可先说好了,”谢韬元补充道:“真遇到什么大事,你们可都得听我的。”
“毕竟我才是师兄!”
“当然,当然!”文熠一见得计,心里松了口气,对于这些未来的细节,他毫不介意。
他走上前去,伸手去勾对方的肩膀,想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龃龉。
哪知手才伸出一半,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忽然点住了他的咽喉,森寒的杀气把文熠脸都吓白了。
谢韬元冷冷补充道:“还有,没事的时候,最好离我远远的。”
文熠屁滚尿流的跑下山去,上面谢韬元提着冰冷长剑,在月光下孑然绰立。
他跑开许久之后,帐篷的阴影里传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这小子的建议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对于你打探情报的工作大有裨益。”
谢韬元依然看着山坡下的营地,淡淡回道:“这些事情你只怕也已经猜到,为何不先来与我商量。”
阴影中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奉主公之命,保住你的性命,其他的事情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
谢韬元冷笑一声道:“你可是对于主公改了你的角色感到不忿?”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斗木獬,我的确没有想到主公会派你前来。但我对此并无异议。”
“我只怕你第一次任务难以肩负这重要的角色,故而让你自己和对方接触,这对你未来深潜会有好处。”
谢韬云默然无语,半晌,她才说道:“虚日鼠,你不要忘记了,主公的命令里还包括了让你服从我的指挥。”
“我不论你是出于什么心思,下次有情报最好先来告知于我。”
阴影之中传出了一声轻笑,那个声音越来越淡,他说道:“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