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龙如今阳衰阴盛,气血两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之下,悠悠的又要晕死过去。
文熠连忙转过身去,轻巧的托住了他的肩膀。
祖延烈横跨半步,面对刘茂,一动不动,静静守住了他俩的后背。
文熠一手轻轻掐着对方人中,一手在对方后心轻拍,一番努力之下董龙才没有就这么昏迷过去。
他转头看着父亲的死状,满脸热泪沉沉而落,整个人扑在尸体上嘴里凄厉的叫唤:“是谁……是谁这般狠心,连您这样了都不放过?”
“爹啊!孩儿我……孩儿我找到了方法,我们董家不会绝户。”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是孩儿……连累了您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定是淮南王那个恶鬼……定是他!”
他受此冲击,极喜极悲之下,精神一时有些紊乱。几桩事情叠在一起,说起话来更是前言不搭后语。
“对了!”
“对了,仙师!仙师他可以救您!”
董龙惊惶之下,想到了刘茂扮演的道士,既然仙丹可以断肢重生,那么也许亦可以起死回生。
他坐起身来,转头又向刘茂看去。
眼中露出的是四个人的样子,他们俱都看向自己,只是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尤其是最近的这一张脸,双眉紧锁,眼里都是焦急的神色。
董龙脑子里渐渐清醒,他认出了眼前这人就是之前街上喊着不要死的那个少年。
随着他脖颈微动,目光又一一在后面几人脸上扫过。
这个是服丹的那个蛮横少年,这个是骑马的那个俊俏少年。
还有站在最后那个卖仙丹的罗浮山道人。
到了这个份上,董龙又岂能猜不出是怎么回事。
他的脑中有惊雷炸响。
所谓的仙丹,原来不过是个骗局!
董龙猛地推开眼前的文熠,转身一把摸到了挂在墙上的腰刀,连着鞘当头向他劈来。
文熠慌忙一闪,躲过了这无力的一刀。
祖延烈手中长剑连鞘拍在了刀身上,将这腰刀摁在了床沿。
董龙用力一掀,腰刀纹丝不动。他松开刀柄,整个人往后贴在了土墙上,口中仓惶叫道:“你们是淮南王的人!”
“我父亲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文熠随手将床沿上的兵器扫到了地上,耐心解释道:“我们并非淮南王的手下,而是当今陛下特派,随新的东海王前来调查此事的密使。”
“你一家所受之冤屈,我等可以为你洗雪。”
“我不信你!”董龙贴在墙上满脸防备。
“你想一想。”文熠温言道:“我们若是淮南王派来的杀手,又何必把你救醒,只要杀了你父亲,再杀了你不就一了百了。”
“何必多此一举?”
董龙略一思索,复又大喊道:“定是为了卢先生的踪迹!”
“我告诉你们,卢先生妙手仁心,我们这儿的弟兄没一个不曾受过他的恩惠。你们想要通过我找到卢先生,那是痴心妄想!”
卢先生?
文熠心想:说的莫不是那个装疯逃走的卢医官?看来这个董龙知道的事情比自己预想的要多。
只不过,现在自己又该如何再劝对方?
“你可识字?”文熠身后的谢韬元忽然出声问道。
她质问的声音充满着上位者的压迫感,习惯使然,董龙不由自主的回道:“……小……小的只读过一点……。”
“你瞧瞧这是什么!”不待对方回神,谢韬元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张黄色的绢帛,大声喝道。
“这是当今陛下特颁的密旨,令我等协助东海王殿下彻查此事。”
“圣旨在此,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在文熠的眼里看来,这绢帛与当日东海王苻坚手中的圣旨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只是他心里非常清楚,苻坚绝对不会把圣旨交到谢韬元手里。
那么她手里的究竟是什么?
董龙从未见过圣旨,但他却认得谢韬元掌中绢帛的颜色和复杂细腻的纹饰,的确和传说中的物件相似。
假传圣旨,那可不是杀头这么简单。
董龙心想:对方如果真是淮南王的人,单这一条罪名,搞不好还得把淮南王给牵扯进去。
“你……你们真是陛下派来的密使?”他还有些不敢确定。
文熠点头道:“的确如此,圣旨都带了,你还不放心么?”
那董龙忽然转向了刘茂,用充满期待的声音问道:“那……那……仙丹?”
屋内一静,没人知道该怎么答话。
谁都不忍心再骗这个可怜的少年。
眼见董龙脸上失望之色渐浓,谢韬元上前一步,大声道:“虽然我们没有起死回生的仙丹,可我家认识天下第一的神医。”
“只要你能够全力协助我们破案,到时你便可以随我回返家中,我当禀明家主,延请神医来替你疗伤。”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权威感,仿佛这世上就没有她们家做不到的事情。
文熠悄悄看了对方一眼。
经过刚才这一番变故,他对于这个讨师兄的身份可以说是充满了怀疑。
对方绝对不是什么秦国的王公贵族。
秦国虽然也有许多汉人高官,但没有哪个敢将这貌似圣旨的东西轻易示人,更不敢如此大言不惭的说家中认识什么天下第一的神医。
因为这天下有名的神医,如今除了偶尔会在江北出现,大部分时候都居住在南边。
而听他的语气诚恳,又不似作伪。
答案似乎一眼可知。
文熠想道:可这南边哪里有姓讨的世家?
在文熠思索的时候,董龙看上去已经相信了谢韬元的说法。
他将自己的遭遇从那天被踢伤开始,一直讲到了他和老父被弃置在了陈仓城中。
“这么说来,”文熠沉吟道:“那个卢医官并不是因为替你们疗伤,才被淮南王逼得不得不装疯求生。”
董龙道:“淮南王公然杀戮士卒的次数不少,他又怎会特别在乎我们几个。”
他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尸体,脸含悲色道:“我估计他派杀手来杀我父亲,只是想截断你们的调查路线,让你们找不到那卢先生的所在。”
谢韬元问道:“那卢先生到底知道了什么?连自断舌头,装疯自污也避不过杀劫?”
董龙摇头道:“我也知道的不甚清楚,我只记得那天半夜,卢先生来替我换药时,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一个劲说自己误窥天机,已是性命难保,叫我和父亲想办法留在陈仓,他会想方设法逃出大营,再来替我们疗伤。”
“可若是他来不了,也叫我千万不要去找他的踪迹。”
“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的神态就好像在安排后事一样。”
“后来你还是遇到了卢先生。”文熠道:“只不过卢先生已经是口不能言,形同一个疯子。”
董龙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不错,卢先生是个好人,若是没有他在,我们营里的弟兄不知还要枉死多少。”
“他现在何处?”谢韬元问。
董龙低着脑袋又是好一阵沉默,最终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坚决的表情。
“我发过誓不会透露卢先生的行踪,但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
“现在就去!”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颤抖着身子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与四人一道向屋外走去。
到了门口,四人在门外等候,董龙深深的看了一眼床榻上死不瞑目的老父尸体。
他转过身来,一边在背后缓缓关上柴门,一边神情肃穆的向几人恳求道:“小人恳请几位大人,这淮南王残暴不仁,营中弟兄受苦已久。”
“几位务必在查清真相之后,将这恶魔绳之以……”
“法”字只说了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半张的口里露出一截雪亮的刀尖,背后那道只剩一条缝的柴门,已是再也关不上了。
“什么人!”祖延烈与谢韬元同时怒喝出声。
祖延烈一脚踢开柴门,和身冲入屋内。
文熠上前两步一把扶住了董龙渐渐歪倒的身子。
谢韬元正想纵身跳上屋顶观察,她的胳膊却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握住。
她回头看去,只见刘茂那张从来都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深沉如海的痛苦。
他的嘴唇微微开阖,谢韬元从他的唇语里读到了两个字。
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