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师父要等的人,除了自己,估计也没别人了。
李执先拱手行礼,随后问道:“师父,在这家门口等我,不知所谓何事啊?”
王玄黓苦着脸道:“无论是你,还是安南,我谁也不好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吧。”
“无论如何,剑宗都是你的宗门。”王玄黓看向他,这个跟安南一模一样的人,让他怎么也讨厌不起来,即使他的存在,会造成很多难以弥补的事情。
可是自己,凭什么阻止别人报仇呢?更何况是灭门之恨。
李执笑着点头道:“师父我知道。”
王玄黓看着他,看了很久,却只是挠挠头道:“小述是你的师弟。”
李执一时摸不到头脑,只是继续点头道:“师父,我也知道。”
王玄黓抿着嘴,重复道:“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啊……”
李安南本就聪明的很,李执当然也不会差,一见到师父这副有苦难言的表情,便知他老人家顾及他的感受,有些话不太好说出口。
于是他便问道:“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师父站起身,李执便过来为他搬起凳子。
王玄黓转过身,心情复杂道:“你……真想听?”
李执笑道:“师父,无论这个我,还是那个我,命都是你给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王玄黓苦苦挣扎了好久,直到行进客堂,才说道:“陈明顺是陈述的爷爷。”
李执如受雷击。
陈明顺是他的灭门仇人!
“真巧了不是。”李执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杀了仇人后,我的命会还给小师弟。”
师父摇摇头道:“你不欠他,也不必还。”
陈述与李执都是他的徒弟,当师父的哪怕不能一碗水端平,也不能太过于偏袒谁。正如他不能阻止李执的复仇,他也不能阻止陈述的报复,可这两人他不想让任何一个因此而死去。
师兄弟自相残杀,哪一位当师父的都不想看到,他只期望李执杀了人后,不要露出马脚,尽量干净利落些,不要让小述知道……
可是这对小述而言,似乎又不那么公平。
自己明明知晓这件事,若是有朝一日小述发现端倪,真的问起此事,他又该如何欺瞒?
其实他大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放任这一切发生,或是抹杀李执,毕竟他只是一缕执念,可是他又怎能这样做?
陈述的性子,他从兰若山打虎之前,一直看到现在,可以说是从小看到大,应当是还算清楚。
这小徒弟的感性远远大过于理性,哪怕双方真的说开了,陈述也必然不会让李执去杀陈明顺。
他大概率会选择自己为爷爷偿命。
李执是个聪明人,一眼便看透师父的挣扎,他拱手请辞道:“那……师父,我先走了。”
“这些年……算了没什么好问的了,有多艰苦,为师大概想象的到,这个徒孙为师会照顾好的。”王玄黓看着他,只是看着他,除了眼眸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外,似乎再也没看其他的东西。
他轻轻说:“去吧。”
“师父……”
虽然只有一日的相处,可是过往的许多年,一直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情谊,仅仅一日,却已被李执亲眼见证,亲身感受。
他又如何能轻易割舍?却也只是道了声:“师父,保重。”
王玄黓努力不去看他的背影,低声重复道:“保重……保重。”
剑压人间八百年的他,低落的像是一个被抛弃在茫茫人海中的孩子,又像是一个风烛残年,因遗失所有记忆而不慎走失的老人,正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孤零零地望着车水马龙。
李执离开客堂,停在院子中,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转向李安南的房间。
推开门,便见李安南骑枕头,流着酣水,还在熟睡中。
也不知道他整日里都在忙些什么,怎么总是这么累啊。
“真羡慕自己啊。”李执干笑着。
如果可以,他也好想这样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是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惨景,一直在他梦中重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至昨日,与李安南碰头时,这些记忆才终于不再翻涌。
昨日在梧桐树下睡的那一觉,也是这般香甜,足够李执回味好久,如果自己的时间还有那般久。
他坐在一旁,食指中指并在一起,轻轻地点在自己的眉心处,缓缓从中牵引出一颗珍珠般的小光球。
从他眉心至两指上的小光球之间,有一道纤细的白色流光,像是一条略微粗一些的白线,又仿佛流星划过时空的尾迹。
李执注视着在他两指上悬浮的小光球,它正跃动着洁白无暇的光,宛若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却不曾哭泣,而是带着好奇的眼光,不断地打量这个世界。
这是他与李静尘,师徒间的记忆。
“我替你背负了这么多,在临走前,我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光球化成一颗流星,飘落在李安南的眉心,又如同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随着风飘落在这片“土地”,然后肆意地扎根,发芽,开出一朵关于记忆的黄花。
“好好待他,这可是咱们的小徒弟。”李执不管他有没有听见,都嘱咐了一句,“继承了我所有的衣钵啊。”
没有吵醒李安南,李执本就是当初被他斩去的那一缕执念,所以他如当初一般,依然悄无声息地离去。
李安南做了一场梦。
很长,很长。
直到他醒来时,这场悠长的梦,仍旧在他记忆里挥之不去。
似乎有个人用一根烧火的铁块,烙在他皮肉上一般,将这些记忆牢牢地印他的心里,“皮肉受苦”的滋滋响声,与焦糊气味所构成的记忆刑室中,他不是局外人,而是受刑者。
这一场大梦,如是亲身经历。
记忆是场酷刑,回忆是孤身奔赴刑场。
而残酷悲惨的记忆是比刑罚更恐怖的刑罚,将人囚禁在痛苦的牢笼中,永世不得超生。
李执迈出牢笼,迎接属于自己的天空,也大步奔赴刑场。
这世上总有时间洗不净的东西,关于情感、关于记忆、关于旅程……
李执却希望时间能带走他,与关于他存在的一切,但是请把剑宗留下,把自己的徒弟,还那个好吃懒做的李安南留下……
“算了,让他们记住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