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治中,你教我从父亲那里将部曲要来,钧幸不辱命。”
田钧从怀间将龟玉摸出,放在手心拖起,让审配瞧个仔细。
“黎阳,如今是一处绝地。曹军在一侧虎视眈眈,可谓是巨石压卵之势。”
“如今我依着治中之意,拿到田氏的部曲,不知道审治中的谋划是否成行?我只怕朱灵还不曾钻进套中,我却先被自己人算死了。”
审配闻言无奈,他的确有一出好计,奈何被郭图、许攸、辛评等人所阻,使得主公如何也听不进去。
如今田钧出行在即,他审配的大好计略却被这群庸人阻拦,着实可恨至极!
审配正欲口灿莲花,将这群短视鄙夫大骂一顿,突然意识到:田钧哪里是在询问谋略之事,他分明是在讥讽。
他讥讽审配计之不成,否则为何会说出“朱灵还不曾钻进套中,他却先被自己人算死”的话来。
眼见被田钧揶揄,审配脸上浮现出愠色。然而田钧说得却是实情,让审配欲辩无词,只能恨得咬牙切齿。
“你能在一日之间,从元皓(田丰)手中将部曲拿来,某确实是小瞧你了。”
审配从不怀疑田丰对袁绍的忠心,更清楚田钧从田丰手里拿到部曲难度会有多高。但是仅凭这些部曲,就想狂,那还差的远得很。
审配冷哼一声,当即就给田钧的黎阳之行加起难度。
“近日收到消息,原黎阳县令张霖,已经弃城投靠曹操。我侄儿审荣自告奋勇,愿意出任县令一职。明公已经同意,届时就与势先同去黎阳。”
审荣?
田钧在脑海中苦苦搜寻,终于想起了此人在历史上的丰功伟绩。
原来是他!
那个在邺城之战僵持不下时,半夜偷偷打开东门放曹军进城,害死自家叔父审配的麒麟儿。
田钧心头冷笑:审荣被举荐为黎阳县令一事,多半是审配的主张。至于审配之目的,无非是对自己进行掣肘与监视。他想将我的一举一动都握在手中,却是痴人说梦。
再说黎阳虽曾阔有万户,但已将百姓尽数迁走,如今是座空城,只怕担不起县令的职称吧!
“我可不管黎阳有多少个县长县令,也不在乎谁能做那县令一职。我的原则只有一条,那就是在袁绍大军到来之前,黎阳的话事人只能是我一人。”
田钧心中计较清楚,当即点头表示应允。
他脸上挂起笑容,对审配弯腰拜倒,看似恭维,实则威胁起来。
“危难之时,审治中能将爱侄送上疆场,真是感天动地。”
“只不过沙场刀箭无眼,兵卒又不易约束,万一审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与审公交代?”
田钧的声色不可谓不恭敬,言辞不可谓不妥善。可是让审配听得,怎么这么刺耳?
什么叫刀箭无眼?什么叫兵卒不易约束?这里面最不让人放心的难道不正是你田钧吗?
否则审配何至于将亲侄子安排到黎阳去。
审配呼吸一窒,这个田钧当真大胆。他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拿审荣的性命相威胁。
自己这个侄子的德行才能,审配如何不清楚,他确实不是合格的人选。
可是除了审荣,审配身边还有何人可用:他的长子审华,已在巨马水之役中被公孙瓒阵斩。至于其余二子审显、审贵,都是凡人,不谙兵事,只能担任书佐一类的文职。
审配私下更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将军此次伐曹,多半会让自己留守后方。既如此,两个儿子也合该被大将军留在身边为质。
因此,审配想要监视田钧,暗中谋划自己的计策,只有审荣可堪一用。
他便忍着不悦,好言劝道:“势先啊,我这侄儿素来驽钝,你要多多照拂才是。若他真的将命留在黎阳,便是他活该命贱。”
田钧眼皮一跳,明白审配这是在敲打他。
他倒不是担心审荣掣肘,而是害怕此人会给曹军开门献城,将黎阳卖了。
如今见审配把他侄子的命都搭进去,田钧也就无话可说了。
不过,田钧还答应过许据一件事——让别驾田丰举荐许据。
怎料在狱中撞见李庙之后,田钧一时欣喜,就将此事忘了。
如今不趁机提起此事,更待何时?何况,审配如今刚好也兼任别驾一职。
田钧便借坡上驴,讪讪说道:“审公将爱侄派去黎阳,我需要时时刻刻派人护他周全,如此看来,审公恐怕欠我一份人情。”
审配扯断一根胡须,暗中吃痛,他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他默不作声,极想听听田钧能打出什么屁来。
“我向治中举荐一位贤才,此人名为许据,表字子占,在司隶府中任职尉史。”
“许据才智敏纯,明于事理,是位大才。可惜司隶府不能尽用其才,以至于他年纪轻轻,便生出致仕之意。我看在眼中,以为可惜?”
许据,这名姓十分熟悉,审配似乎在何处听过,他皱着眉反复回想。
半响后,这才反应过来,田钧口中的许据,不正是监视了田钧多年的役吏吗?
有趣,有趣,此事让审配大感意外。他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上举荐自己仇家的事。
便哦了一声,一边抚着长脸上的须髯,一边直勾勾打量起田钧,思索数息之后,才问道:“我听过此人,知晓他是负责禁足你的尉史。请问你为何不心生怨恨,反而在我面前举荐他?”
“正所谓举贤不避亲,亲且不避,如何要避仇?”
“我与许据相近多年,深知他的才能。窃以为将许据置于典田劝学之位,才能展其骥足。”
“审公负责选才一事多年,如今大才就在眼前却不知,可见失职之处颇多。”
审配面色一僵,眼红耳热起来。田钧的话虽然唐突无礼,却让审配自觉有愧。
他任冀州治中从事多年,自认为替大将军选才取士竭心尽力,如何不知道眼皮底下就有贤才。
便向田钧问道:“你既然要举荐许据,为何不让他与你一同前来,我正好可以考教?”
田钧避而不答,故意朗声大笑起来。
审配眼中露出好奇神色,迈步走到田钧身前,上下反复查看,确定田钧不是犯病了,才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审公短视,更笑那许据苦命。”
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审配脸上露出鄙夷,眼角皱起,将眉头拧成一团,语气冷了下来:“不知贤侄几时又学了纵横之术,要效说客饶舌?既然你有话要说,便让你说说又何妨?审配如何短视,许据又如何苦命?”
“岂不闻当今之世,主亦择臣,臣亦择主。审公以匹夫待人,人岂不以匹夫待汝?”
“我曾闻为人择官者乱,为官择人者治,这才向审公举荐许据。不想审公却是如此傲慢作态,真让我大失所望。”
“乐毅曾说过: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如今看来,审公不能察能,恐怕那大将军也不足谓成功之君吧!”
审配闻言语塞,将长脸拉的更长。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过后,他这才向田钧所在之处拜道:“势先所言何其有礼!许据何在,我这就去请他来。”
等审配再抬起头来时,田钧早已不告而别。
看着空无一人的府门之外,审配忽然心下一痛:只怕将田钧放去黎阳任职,是一步臭棋。
“审配,你做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