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安五年二月底,黄河、卫河与济水多处决堤,洪水泛滥,肆虐冀、兖二州。
袁曹两败俱伤,被迫暂息烽火、且罢刀兵。
旬月之后,邺城收到安阳、顿丘、荡阴等地军报,才知道整个冀南已经一片狼藉。
袁绍大为震怒,将夏昭两营兵马损失的罪由,归咎于审配,要将他下入大狱。幸亏逢纪等人苦劝,加上曹军此次伤亡也十分惨重,袁绍这才息怒,作罢此事。
其后,内黄令尹楷作文书送到魏郡府牙,对洪灾一事做了详细说明。太守袁怀(表字春卿)见事有蹊跷,又转呈州牧府定夺。
尹楷的文书中,不仅陈述了高堤被掘、黄沟倒灌的事实,更分析论断,直接将卫河的洪灾归为人祸。此事遂引起冀州一众谋士议论纷纷,袁绍赶紧让大将军府司马荀谌彻查。
唯一让袁绍稍感慰藉的,是新任黎阳县尉田钧送来的捷报。
报文中阐述,虽然曹军大将于禁在大性山设伏,但是被田钧识破。于是与县令审荣率部绕过大性山,并在洪水泛滥之前,趁于禁不在,亲自率部血战,攻破了驻马川。
于禁既然前去设伏,驻马川上曹军留守的兵马肯定不多,这一点袁绍心知肚明。
但在满州报忧的文书中,好不容易收到攻破敌寨的消息,还是让袁绍内心升起了一丝得意:至少在与阿瞒的此次交手中,自己似乎占了上风。
袁绍当即欲让田钧行奉义校尉一职,不料话音刚落,就被沮授等一众谋士以“钧功薄蝉翼,且稚气未脱,恐诸将不服”为由阻止。
袁绍无奈作罢,派人对田钧的养父、困在狱中的田丰,进行口头宣慰,却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
田钧小小的胜利,引起冀州众多异样的目光,尤其以审配、逢纪为最。好在审配至少从文书中,听到了审荣还活着的消息。
同月,大将军府征调并州、青州、幽州刺史部,派出大将淳于琼(表字仲简),统率韩猛(表字莒子)、眭固(表字元进)、吕巨(表字威璜)、蒋奇(表字义渠)、何成五营兵马入驻安阳。
洪水过境之后,于禁立即率部下了大性山。
这一战,真是将他折腾个够。
由于长时间宿营在野,又没有带足粮草,曹军只能打野味充饥,啃草木裹腹。一连三四日,将整面大性山霍霍一空。
士卒们饥饿难耐,最后只能从洪水中打捞牲畜、死尸,剖解分食。结果又引起疫症,导致爆发营啸。
本来就损失惨重的于禁,结果又因此折损千余兵士。整整一营兵马,莫名其妙损失一大半。于禁是又气又恼,只能在洪水过后,带着士气低落、有气无力的残部,艰难地赶赴驻马川营寨。
好不容易来到营地附近,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又被田钧率部伏击一阵,丢下数百人马,损失惨重。于禁咬牙切齿,可恨自己辛苦经营的营寨,平白无故的便宜了田钧。
但是驻马川易守难攻,又不知被哪个短命的浑人立下十余处壁垒,使于禁望而生叹,不敢攻打。加上军心涣散,他只好自认倒霉,无奈的领着部曲,又投黎阳而去。
田钧站在坡顶,望着那鼓馁旗靡、一蹶不振的曹军,脸上笑意绵绵。
“你刚才若是放于禁上山,半路而击,只怕他损失会十分惨重。”
李典立在身旁,努力望向那军心涣散的部曲,想极力从中辨认出其兄长李整的身影,随口问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你是故意放他离去?”
田钧闻言不置可否,并未就伏击于禁一事多费口舌,而是话锋一转,反问起了李典:“此前,你我曾经约定,如果你兄长李整在世,你就去问一问他,关于你投效我的事。”
说罢,田钧略微停顿,扭头看向李典。
这几日,经过与李典多番接触与交谈之后,使田钧确信:盛名之下,果然并无虚士。李典之才,足以付任一方。
于是温言问道:“我有意让你去黎阳打探,不知此事,曼成可还作数?”
名为打探,言外之意就是放李典离去。至于他能不能回来,全凭个人操守。
田钧倒不是什么善人,只是他刚才在于禁的队伍中,瞧得清清楚楚,那李氏部曲的旗帜不曾竖起一面,只怕这人,多半是没了。
加上田钧又深信李典的人品,这才敢放他离去。
李典闻言意动,他固然想去于禁那儿,将兄长的事情问个明白。但是身为阶下之囚,他羞于启齿。
不曾想田钧竟展现地十分大度,主动提出让他离去。不仅叫李典心中吃惊,也让他着实对眼前的青年,更加高看一眼。
“田县尉就不怕,某一去之后,再不回来?”
“哈哈哈哈,我素知曼成忠义之士,我用倾心相交,必以忠义报我。”
田钧一阵大笑,将话说得很是好听:“我这营门虽残破不堪,阁下却可以来去自由。钧就在此处等候,请曼成心中勿疑,将消息打探清楚就是。”
说完,吩咐田奇牵来一匹好马,在左右之人的惊疑和阻拦声中,将缰绳交到李典手中。
“君若舍我而去,权当是有缘无分!”
李典闻言一窒,田钧这最后一句话进入耳中,当真是肉麻无比。
但他又心中感动,将缰绳抓紧,眼神极为复杂的瞧了田钧一眼,果然见田钧神色如常,从容自若,又岂是违心之言?
李典遂翻身上马,心中叹息一句:李曼成啊李曼成,汝当真是被人赚得死死的。
便不再搭话,只对田钧点了点头,取一杆长矛在手,呼啸而去。
见李典渐行渐远,田奇这才跳到田钧面前,不解地问道:“少主,此人杀我解厄营弟兄数百人,你不愿杀他也就算了,如何还要白白放他离去?
只怕他不仅一去不返,反而将曹军大部引来。如此,则我等危矣!”
田钧不以为然,反而问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田司马,你对我放任李典如此担忧,岂不正是因为忌惮他的才能?”
田奇不得不颔首认同:从之前李典在驻马川的指挥及布防,不难看出,此人于军计一道,有过人之处。
这也是田奇为什么阻拦田钧放他离去的原因。
“岂不闻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
田钧拍了拍田奇的肩膀,自信笑道:“我今日让李典离去,只怕无论他兄长如何,他都一定会回来。”
田奇不敢置信,摇了摇头,不解地问道:“我不知道。但公子所谓豪杰的言论,是何人所说?”
“苏东坡!”
苏东坡?没听说过!
田钧咧起笑容,从袖袍内取出一张早就作好的丝帛,按在田奇手中,嘱咐道:“带两个兄弟,骑快马将此信送往安阳,交到耿游徼手中。”
然后拉近田奇,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你需如此如此。
田奇双眼越瞪越大,最后发出哇一声感叹。这才知道耿并实非谋逆,这一切,原来都是少主的算计。
于是抱拳领命,道一句“少主放心,我就是死,也会死在安阳”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