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大将军府中,对于田钧的议论仍未停止。
似乎今日不将田钧贸然提出娶亲之事议个明白,自大将军袁绍以下,邺城诸府从事都不愿罢休。
而且看情形,似乎这纳采的媒人,荀谌是铁了心要做。一众谋士也不知道荀谌是捞了田钧哪门子好处,便连犯大将军颜色都不管不顾,全然就想将提亲一事说和。
荀谌无视一众谋士的凌冽眼神,躬身一拜道:“明公,纳采之礼已呈,田钧的聘书就在谌手中。”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锦帕,让侍从递给袁绍。
“田钧大人尚在狱中,无人做主。因此我既是媒人,也是受田钧所托、代他家的大人,前来求亲。”
“谌私下以为,田钧文武足备,日后必是社稷之重臣。配大将军之爱女,良也!我便请试言之,愿替田钧向明公提亲,不知明公意下如何?”
这厮来真的?
沮授等谋臣早就将双眼锁死荀谌,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以他们对荀谌的了解,其断无可能替田钧出头。
除非,荀谌与田钧私下已有不可告人之隐,不能宣之于众。
袁绍闻言脸色骤变,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聘书虽然捏在他手里,但是他丝毫没有翻阅的欲望。便揉成一团,顺着手腕滚入宽大的袖袍之中。
荀谌见状,知道袁绍想不了了之,赶紧问道:“明公,田钧诚勇具备,他有心相求,还请明公许下说法。否则,谌只怕无法向黎阳、荡阴交代。”
“友若,汝逼孤甚急!”
袁绍叹息一句,他心中虽然不情愿,但不能轻易表态拒绝。
便指着场中一众从事,责怪道:“非是孤不愿许诺此事,实在小女微向在近前,孤舍不得将之送人为妇!田钧无非是嫌官微职轻,正南,你回府再拟他一个校尉就是。”
懂了,袁绍说了一大堆,其实就是不愿嫁女。
谋士们都识趣地闭嘴,各自眼观鼻、鼻观心起来。说白了,这是大将军的家事,他们都不想掺和过深。
荀谌便拜一拜,叹息起来:“噫!谌知矣!散职后我就回田钧手书一封,备说大将军不愿嫁女,让田钧彻底死心。”
袁绍啊一声,他可没有将话说得这么死。荀谌说得这般不近人情,分明是存心要恶心自己。
见大将军面上有尴尬之色,逢纪急忙向袁尚挤眉弄眼。袁尚瞧在眼里,当即会意,站出来替父亲袁绍解围。
“父亲,田钧求娶小妹,乃是家事。”
“既是家事,儿进一言。田钧虽然数有战功,但不是小妹之如意郎君。请父亲三思。”
袁绍心下大喜,以为老三果然没有白疼,只有他袁尚,关键时刻知道替自己说出话。
于是佯装问道:“不知显甫以为,田钧如何不是称意之人?”
“因为他不配!”
他不配,说得好!
袁绍点点头,看向袁尚的眼里充满赞许。
袁尚话虽说得难听,但确实是袁绍的心里话:我管你田钧再是能打,凭你这破落户的出身,就绝对配不上汝南袁氏的名望。袁氏以经易起家,女儿辈只能嫁世之名儒高士。
你田钧也想舔,不配!
袁谭站在一旁,忍不住直皱眉。
他虽然也这么认为,但袁尚不同意,那他就偏要同意。
况且袁谭自思:田钧的手段、才干都是上流,今日播下善缘,日后未必不是助力。
他便站出来,劝道:“父亲,儿以为三弟之言,不合情理。岂不知田钧不求别人,独独求娶袁氏之女,何也?正因为我袁氏,乃是大汉名士之冠冕。”
“对,对!”这话袁绍也爱听,再三赞叹道:“显思之言,不仅有理,而且深得孤意啊!我儿还有何言,不妨大胆说来!”
逢纪、审配等人闻言,头皮发麻:明公哪里都好,唯独一碰到这两个儿子,就要犯病。
袁谭受到鼓励,当众倾吐起来。
“其一者,父亲冠绝天下,早晚效高祖威加海内。到时大风起兮,必求猛士以守四方。如今田钧就是猛士,且在眼前,父亲不恩宠他,反倒去别处寻找,岂不南辕北辙?”
“至于这其二嘛,袁氏乃天下士人之首,父亲便将小妹藏到七老八十,也只能找到名位不配之人。儿子窃以为替小妹终身计,只应早日应下此事!”
“有理,有理呀!”
袁绍眼里迸出光芒,对于长子袁谭将他比作高祖刘邦一事,可谓喜不自禁。
而且袁谭另一言也说得十分在理:袁氏已经是大汉一等一的士人,他就是再挑,也只能挑更差的了。不然呢,刘氏吗?
袁绍摇摇头,谁都有可能,唯独刘不行。否则当年小皇帝逃出贼人之手时,他干嘛不去救驾?
他正欲夸长子袁谭之时,却望见坐中辛评、郭图二人满脸笑意。袁绍心中大惊,眼里闪过狐疑之色。当即冷哼一声,质问道:“此话,是何人教你说的?”
袁谭如同雷劈,仿佛呼吸也有短暂停滞。他不过是随心而言,哪有提前串词的可能。
于是委屈说道:“父亲,田钧求娶小妹一事,荀司马不过刚刚上陈,又有谁能教我?儿子为父亲计、为河北计、为袁氏计的腹诽之言,父亲何必相疑?”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袁绍赶紧安抚:“显思啊,你说得对!让你在青州锻炼这些时日,果然长进不少。你能有这般见识,为父心中高兴。”
袁谭得了夸赞,便如喝了蜜水一般,险些就要甜死过去,去见他同样想甜死的叔父。
只不过,他虽然说了一堆,众谋士却无语起来:由于袁谭、袁尚针锋相对,所以两人看似扯了一堆,实则就跟没说一样。
袁绍大抵也为难了,就指了指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袁熙,笑道:“显奕,今日乃是家事,为何沉默不语?你大兄和三弟都已说明心意,作为二哥,你不妨也将心思吐露出来。”
袁熙倒也实诚,见父亲袁绍点了自己的名,也不推辞,当即出列,恭敬说道:“父亲,儿以为大哥与三弟之言,都不足取!”
“看看,都看看!”袁绍指着袁熙,高兴地比划给一众谋士,笑道:“这就是我袁本初的好儿子,个个都有异于常人的高见。”
一众谋士露出尬笑,对于明公的三个宝贝儿子也是醉了。不过袁熙稍有不同,因为场中就没有看好他的。
“儿子以为,家事不必问人。”
“袁氏如果到了坐稳河北,都需借外人之手时,只怕这名望也早晚不保。那么这婚结与不结,还有什么紧要?”
“至于小妹的婚嫁一事,问她自己如何考虑便是。”
袁绍面皮一抖,一句憨哔险些就甩了过去。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喜欢老二确实是有道理的,又臭又硬,又直又刚,完全不类自己。
而且更让众人迷惑的是,袁熙说了一堆,但也跟啥都没说一样。
不同于袁绍的失望,其实堂中沮授、荀谌、许攸、崔琰闻言,都微微点头,对袁熙高看一眼。
这一场家事之辩,最终还是使袁绍犹豫不决。他见坐中谋士甚多,忽然双眸一转,计上心头,要将疑难抛给场中所有人。
“在这河北之地,孤以为袁氏之家事,便是公事。”
“在座诸公都是孤之股肱,今日孤这家事听也听了,便都给出意见。田钧求娶一事,孤到底应不应得?”
谋士们面面相觑,彼此对望,有一事都心知肚明:明公不问及,那就是袁氏的家事。可如今明公问起,那这个问题就不仅仅涉及田钧,还上升到世子继承人来了。
监军沮授无意世子之争,便率先出席,第一个表态。
“明公既然问起,授先进一言。我以为田钧之请,明公不必理会。”
“田钧既然善战,何不将他调去青州助战?如今泰山寇臧霸、孙观等人甚为猖狂,将青州搞得乌烟瘴气。田钧既有勇略,何不让他去挫挫藏霸的锐气。”
此言一出,当即引起袁谭、袁尚双方谋士的一致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