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辉大队的田间地头生长了无数白杨树,生长的参天茂密,却在仅仅几天时间消失殆尽。
原来让造纸厂收走了,村委用它们换成钱,换装新变压器。
村里原本有一台变压器,因功率小,只进供给磨坊和水泵房使用,前两天变压器突然失窃,断了电,磨坊和水泵房就罢工了。
草皮也在牛羊的啃食下消失殆尽,整个生态圈光秃秃的,再加上太阳的曝晒,土壤水分再难以保持。
也有可能受干燥的西北侵蚀,两者相互影响,这两年干干旱少雨似乎成了常态。
由于空气干燥,此时还没入秋,许多存活着的小白杨枝干在太阳的暴晒下日渐枯萎,掉落在地上,随风飞舞,最终散落在沟渠底部。
马路经历牛蹄和车轮碾压,表面形成了错综复杂的沟壑,由于干燥,又慢慢研磨成无数颗粒细小的粉尘,覆盖在路面上,很容易沾在身上。
不一会儿,鞋子和裤子粘薄薄的一层。
丽姐时不时帮我拍打,并交待道要放缓脚步,慢慢走。
我是小腿短,一路上都得小心避开那些较大的沟壑,没走一会儿就累了,不停地问:“丽姐,到了吗?”
“快了。”
等走出村落,才看清那片望不到边际的耕地。
晴空万里,视线所及没有丝毫阻挡。
只见稻田里、晒场上、马路边、远处河滩里,随处可见劳动者的身影。
还有许多的牛羊,欢快地在田间地头游走,啃食昨夜刚刚长出来的蚂蚁草嫩芽。
它们毛皮有白色、棕黄色和黑色,也是动物界最常见的三中色泽,时不时还能听见远方“哞……哞……哞,咩……咩……咩”的叫声。
村民们扛着工具,牵着牛羊,提着竹筐,面朝黄土背朝天,头顶那颗炙热的太阳。
又走了好一会儿,我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吾奶。
她正襟危坐在板凳上,弯着腰,双手摆弄田里的秧苗。
我高兴极了,也不顾丽姐的劝阻,飞奔向吾奶的方向,去帮她收菜。
可在到达吾奶那里之前,我需要跨过一条细长的水沟。
凭借自己目前的弹跳力肯定过不去,好在小水沟上有一粗一细两根木头,并排担在上面。
算是一处简易小桥。
只要从简易小桥经过,走过很长一节田埂,就能到达吾奶所在的地方。
正当兴高采烈踩在小桥上,不自觉看向桥下,桥底水流清澈见底,青草叶随流水摆动,轻快而又自由。
生命中第一次遇见这幅景象,很容易被它的奇妙所吸引了,脑袋随之而来一阵眩晕,整个身体扎进水里。
瞬时间,大量河水灌入口腔,呛进胸腔,伴随着一股辛辣味,让人感到不适。
我一边大口呛着河水,两只手臂还在胡乱扑腾,最后摸索到硬邦邦的木头,不敢有丝毫挣扎,索性也不再尝试呼吸。
下游不远处就是一根黑洞洞的水管,所有水都吸进了里面,若是冲进去就太可怕了。
好在稳住了身体。
若不是儿时让吾奶摁在水里洗澡,学会了闭气,恐怕这次危险了。
那时候洗澡时总想跟他对着干,现在想想应该感谢她了。
此时,我还能听见岸上大黄和小黑的犬吠声,以及附近人焦急地呐喊声。
……
经历溺水后,吾爷的管教更加严苛,外出劳作时,会紧锁房门。
临走前,他还特意交待:未经允许,不准外出!
那时候,农户为了防贼,窗户修的较小,还用了钢筋和铁网加固,并覆盖了一层千疮百孔的塑料薄膜。
因为透光性差,尽管是在白天,屋里仍黑黢黢的,时不时有老鼠窸窸窣窣的,很是可怕。
我本身就嗜睡,经常在用膳后半个小时内就困了,这就导致一天中大多数时间用来睡觉了。
后来被邻居吾奶发现了,她打开门,将我带给太吾奶照顾。
从那以后,便经常被送给太吾奶(吾爷的妈妈)临时照看了。
太吾奶家还有另外两个孩子,他们是我二爷的孩子(吾爷的弟弟的孩子),年龄跟我相仿,差不多一般大。
从辈分上讲,一个是亲爹爹,另一个是亲姑姑,分别叫谢杰和谢云。
谢杰比我小一岁,谢云比我大三岁,我的太吾奶是他们的亲吾奶。
由于同样处于年幼阶段,所以也需要照顾。
我羡慕谢杰有许多玩具,其中最奇特的便是发条汽车。
用一只手钳住它,另一只手转动发条,齿轮发出“咔咔”的声音,听起来轻快悦耳。
等拧上劲,把它放在地上,发条汽车“哗”的窜出,跑出去很远。
“你有吗?”
我摇摇头,想着自己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玩具,心里很渴望拥有它,便跑回家央求吾奶给买。
可吾奶说:“要那些吃不能吃,用不能用的东西干什么?”
于是,我经常趁着中午做饭间隙,吾爷吾奶顾及不到时,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去找谢杰,希望能摸到他的玩具。
可谢杰似乎不同意触碰他的东西,并嚷嚷着不要再来了。
不过太吾奶很热情,把我领回她独居的小房子里,跟我说一大堆关怀的话语。
平常是很难听到这些好听话的。
我还观察了这间小房子。
里面昏暗狭小,墙壁熏的黑黢黢的,仅摆放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口灶台,其它地方几乎堆满了可回收废品。
太吾奶说等这些积攒多了,用牛车拉去镇上换钱,给我买零食。
我十分不解,太吾奶年龄已经很大了,佝偻着个身子,却还要提着袋子,外出寻找废品,把家里弄得乱糟糟。
吾奶一直嫌弃太吾奶邋遢,可我反而觉得有些许温馨。
吾奶也说过,太吾奶居住的这间小屋子和二爷居住的大屋子都是吾爷给自己的孩子们盖的婚房,后来被太吾奶强行占据给了。
当年我二太吾爷龙体欠佳,走的早,吾爷很早就当起了家,给弟弟盖一套房子其实也是理所应当。
那会儿物资本来就稀缺,积攒点儿家当不容易,于是我吾奶却偏偏不愿意。
可最后还是招架不住太吾奶以命相抵,最终同意了分家。
条件是太吾奶以后跟着她的二儿子过日子,绝不住我家。
但吾奶每年需提供米、面各160斤,给太吾奶当口粮。
两家人梁子就此结下。
新房子让给了二吾爷,吾爷不得不集合全家人和吾奶的娘家人的力量,重新盖了一套房子。
然而,穷辉大队在1989集体搬迁,远离容易发生内涝的老宅基地,搬迁至新划分的宅基地,全村又集体盖新房,导致建筑材料价格飞涨。
吾爷为了盖好第二套新房,不仅花光所有积蓄,还欠下一屁股债。
这可能便是吾奶恨太吾奶的源泉了吧!
我不懂恩怨。
只是觉得太吾奶为人挺和蔼。
她领着我来到灶台旁,揭开了锅盖,露出里面的鸡肉汤。
随后拿出碗,盛满鸡肉块儿,撇掉多余的汤汁,递给我。
我说:“太吾奶,您吃。”
“太吾奶牙口不好,咬不动了,娃儿多吃,长身体,长高高的。”
那时候,一年难吃上几回肉。
我有时候也会去看看谢江和谢红,虽然只是看几眼,当看见他们都好好地待在家里,似乎有一种安全感藏在心底。
谢红很少出门,除了农忙,几乎都待在土坯房里。
由于土坯房墙壁受老鼠和雨水侵蚀,已经千疮百孔,看起来随时可能倒塌。
我还发现他家那口黑黢黢的药罐离开了那个倔强的墙角,墙壁上的印记似乎在雨水和风的侵蚀下正在淡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