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壮士,此间灾祸,全赖沈某一人。”
那道金色人影神情黯然地开口,自我介绍道:“在下沈濂,忝为东宁县城隍。镇守此地三十年,还是着了妖魔的道,沦为如今这幅鬼模样。”
“那,”指了指愈发狂躁的血红怪物,王陵惊异地问道:“沈大人,那这从城隍像里蹦出来的东西,又是何物啊?”
“如今,它才是城隍。”
听闻此言,凌骁与王陵面面相觑,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沈濂强打起精神,解释道:“我于三十年前死于任上,为百姓办过几件事所以声名尚可,圣上念我尽忠职守,也是敕封我为东宁县城隍。
“那时候,东宁县这地界还只是些小村子,是先有了我这城隍庙,才有了县城。三十年啊,说起来不长不短,怎地我就如此蠢笨了呢?
“竟信了那妖人鬼话,金身受污养出了这头吸食香火的怪物,神魂也被剥夺了大半,只剩残魂苟延残喘。若再晚上一年半载,就真的,唉……”
凌骁不好评价什么。
毕竟这位沈濂沈大人生前能直达天听,想必也是位大人物,能诱惑他的东西,凌骁打听了也没用,还不如操心眼下的困境。
“沈大人,我看这怪物不像是能善了的样子。您眼下出手护住我们,想必也是有些力量残留,能否制服这怪物呢?或者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帮上你的忙?”
一旁的王陵也是连忙点头。
而面对凌骁诚恳的疑问,沈濂却只摇了摇头,“没用的,此怪已成气候,而且周遭还有五毒教的妖人潜藏,他们谋划许久才初见成效,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况且,我护住你们,全靠这几面壁画暗藏的灵韵。待它们消散一空,城隍庙也就困不住这怪物了,到时候它破封而出,整个东宁县乃至周边,皆要化作人间炼狱。”
“我为大汉,养出了一只祸国殃民的怪物啊。真是,百死难赎……”
神情黯淡到了极点,沈濂也曾是意气风发的读书人,于龙门书院苦读多年,中举入仕后也是在当朝大儒的推荐下得以拜访书山。
这是天下读书人不想炫耀,但绝对最为骄傲的履历。
沈濂的身前名足以令绝大多数书生仰望,可惜一朝行差踏错,生后名即将化作永世的骂名。
打不过,也跑不了。
除了在这小庙里等死,啥都干不了。
刚捡回条命的凌骁,只觉人生咋就这么操蛋呢?
若是每个人的命运都由一支如椽大笔暗中书写,那他一定要狠狠踹一踹自己的作者。
他娘的!
不敢奢望多了,好歹让自己跟姑娘拉拉小手,再把自己写死也好啊!
心中骂归骂,凌骁才不要认命。
既然沈濂只是强弩之末,难以改变局势,寄希望于这些妖人怪物自己暴毙也不现实。
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试着走了两步,凌骁偷瞧了一眼,却见那盘膝坐在神像碎片中暗暗蓄势的血红怪物眼都没睁,根本不屑搭理这些随手碾死的小虫。
拔出自己的枪,凌骁用刀锯断了贼老头干枯的脖颈,也如法炮制地给那尸妖来了次分头行动。
只是都没有血魄与魂屑产出,看来是死得透透的了。
将刀归鞘,凌骁提着枪走回二人身边,脸上没有丝毫尴尬的神情,只认真道:“以防万一嘛。这些左道妖人手段怪得很。”
也没人有空搭理他,沈濂正黯然神伤,王陵也是心焦气躁,只一个劲儿地思虑如何破局。
自己是没戏了。
一直以来的最大依仗现在失了作用,凌骁眼下也是个虚弱至极的空架子,若说选择,或许直接一头攒死在这初雪枪上还能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欸?王校尉,你之前用将军令了吗?”
凌骁突然发问,回过神来的王陵精神一振,但随即也是叹了口气,有些消沉地答道:“之前我报告过妖潮即将攻城的急讯,只是武安城那边也明确告诉我,王玄将军前往神都,此时城中将军级的人物不会轻动。
“魁、虎二营中断回程前来支援,武安城那边也派了两营精锐轻骑前来。只是援军最快最快,也得明日清晨才能赶到。收尸都他娘的来不及,也就只能给咱们立个衣冠冢了。”
凌骁也被他说得有些心灰意冷,只是不愿在静默中迎接死亡。
在望着门外夜色沉思时,他突然看到了奇异景象,有些喉咙发紧地问道:“沈大人,这些鬼东西是那怪物搞出来的吧?你不是说它出去不去的嘛!?”
城隍庙外,猩红肉藤如发丝般迎风而起,于暗夜之中舒展身躯,密密麻麻恍若遮天蔽月。
“它已经能逐渐向外渗透了,只是本体还被关在这里出不去。”
沈濂头也不抬,只嗓音低沉地自暴自弃道:“待他脱困,别说是东宁县的百姓,就是附近的邪祟妖兽,也一样会被它吞作养料。以这积攒的香火神力,外加掠夺而来的资粮,直达上三境也不是没可能。真是,弥天大祸……”
身边有个时刻emo的队友很是糟心,但凌骁也没心思骂他了。
换位思考,若是自己闯下这般祸事,恐怕凌骁自己都得羞惭地把自己挖出来鞭尸。
昏暗之中忽然闪过几星火光,凌骁看不真切,但也大概猜到了。
一想到常威等人还在奋斗,浑然不知东宁县即将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就打心里愤懑而无力。
“沈大人,城隍出了问题,难不成只有庙祝才能发现吗?”
凌骁绞尽脑汁地又想出了一点,急忙问道:“呃,我的意思是城隍落地,总不可能是一锤子买卖!神都那边应该也会有所感应吧?现在东宁县的香火神力出了问题,那边会察觉到异常吗?”
这下沈濂眼中倒是闪过几丝神采,只是肯定的话语却依旧残酷无情,“别说是神都,并州之内的各地香火,晋阳城的州牧府中都会有所显示。
“只是,唉,我这灵韵连一柱香都撑不住了,哪怕是御剑飞行的剑仙恐怕都来不及……”
正当凌骁再度陷入无望时,二人一魂忽然心有所感,齐齐抬头望向门外夜空。
一点毫光出现于天际,先是弱于月色,随即在破空袭来中急速放大,清冷寒光闪烁间已如彗星拖尾般绵长,虹芒之璀璨在临近时已压过了皓月之光!
长虹贯月!
三人根本看不清真相,只是心中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个念头:那定是一把剑!
上一刻还远在天边,但在凌骁察觉脸颊微凉的时候,划过夜空,破开繁多肉藤的飞剑已射入城隍庙中。
后知后觉地回身望去,有些呆愣的凌骁这才发现。
那凶焰滔天即将为祸人间的邪城隍,已被贯穿头颅钉死在了案台上!
再回首,遮蔽天空的邪异藤蔓此刻枯萎凋零,寸寸碎裂,正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门外已是清风明月,一青衫男子步入庙门,笑容爽朗地责难道:“沈前辈,这般局面下你能提起剑修,我很高兴。”
“但你低估了当今剑修,我有点不乐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