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完颜洪烈腾地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追问道:“本王不是叫你们看住他吗?他可有说去找史弥远做什么?”
沙通天苦着脸道:“王爷,他……他没说,属下自然也不敢问啊!”
“真是废物!”完颜洪烈眉头一皱,冷哼道:“他再厉害,也不过单枪匹马一个,怎生让尔等竟畏之如蛇蝎?”
沙通天讪讪低头,心里却老大不快:“你在这儿嘴巴一碰,说的倒是轻巧。当初在龙船之上,怎不和人家当面掰扯?”
完颜康看了一眼沙通天,拱手劝道:“王前辈性子古怪,平日里并不愿多与人交谈,沙师父不知他的想法,自是情有可原,父王倒也不必多加苛责。”
沙通天听到完颜康替他说话,心下一时熨帖,忍不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完颜康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又朝完颜洪烈拱手道:“父王,王前辈行事常有深意,此时去找史弥远,会不会和今天斩杀蒙古特使有关?”
完颜洪烈背着手,在房间缓缓踱步,忽似想明白了什么,重重拍了下手,大声道:“好贼子,他定是猜到本王的想法,故意去给史弥远通风报信去了!”
完颜康想了想,道:“父王,孩儿不懂,前辈明明也是反对蒙宋联手的,他此时跑去找史弥远通风报信,又是为什么?”
完颜洪烈叹了口气,道:“康儿,这反对蒙宋联手是不假,但你却忘了,咱们和他之间,立场天生便是不同的!”
“立场?”完颜康眉头一皱,轻声呢喃。
完颜洪烈点拨道:“他是宋人,咱们却是金人啊!”
“啊……这……”完颜康恍然大悟,一时竟愣住了。就听完颜洪烈在一旁道:“咱们原打算嫁祸给宋人,一劳永逸。但看情况,那王重必定是不想的。因为谁也说不准,铁木真知道儿子和爱将死在宋人手中,会不会调转头来发兵攻宋!”
完颜康惊道:“这怎么可能?蒙古若来攻宋,难道不怕咱们大金衔尾而击?”
完颜洪烈冷笑道:“人若在极度愤怒之下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更何况铁木真一统草原,联宋抗金,其人定也有一匡天下之气魄,又怎容得下旁人这般羞辱?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完颜康闻声望来,就见完颜洪烈冷着脸,哼道:“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那王重心里,定也是信不过咱们大金的。”
“这……”完颜康故作踟蹰,半晌方道:“莫非王前辈是怕蒙古攻宋时,咱们大金作壁上观,躲在后边儿捡便宜?”
完颜洪烈点点头,开始耐心教导:“康儿,为君者,要识天下大势,绝不可只观其一隅。如今时移世易,咱们大金与宋国和蒙古之间,便如昔年三国鼎立之时,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蒙宋交战,得利的一定是大金。王重此时去通风报信,必是想让大宋置身事外,让咱们大金去和蒙古打生打死,真个可恶至极!”
完颜康闻言,却是心思急转起来。自他知晓身世后,看待金人与宋人,已再不似往日那般极端,但内心却常常备受煎熬。
此时想到日后金蒙交战的情景,亦不如完颜洪烈那般愤慨,心里念的最多的,竟是王重当日所说的,要送自己一桩造化的事。
“也不知那王重到底能不能办到?”
完颜康在一旁默默想着,直到完颜洪烈喊了两声“康儿”方才回过神来。
“康儿,适才何故走神?”完颜洪烈倒也没有见怪,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完颜康拱手道:“孩儿刚才是在想有何破解之法。”
完颜洪烈闻言“哦”了一声,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脸上淡淡的不悦消弭无踪,不禁露出欣慰之色,考校道:“可有所获?”
完颜康想了想,正色道:“若宋国得了特使被杀的消息,为了摆脱嫌疑,定是要派使者前往蒙古说项的。咱们完全可以像之前对待蒙古特使那般如法炮制,行半路截杀之策。再派谍探深入蒙古腹地,散布谣言。如此双管齐下,铁木真必定上当!”
完颜洪烈哈哈一笑,点点头道:“康儿,你我父子,当真英雄所见略同!”
完颜康闻言,脸上露出喜色,拱手道:“多谢父王夸赞。”
见此,完颜洪烈心中愈发得意,又踱了一圈后,道:“不过,若要行此计,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完颜康道:“请父王示下!”
完颜洪烈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你说那王重……会不会在其中插上一手?”
“嘶……”
完颜康皱起眉头,露出一抹沉思之色。完颜洪烈就那样静静看他,似要从对方脸上瞧出几分真假来。
忽的,就见完颜康双眼一亮,拍手叫道:“父王,若王前辈出手,咱们或可行‘调虎离山’之计!”
完颜洪烈眉毛微挑,一摆手,道:“细细讲!”
完颜康道:“王前辈此来临安,原是为了找宋国皇帝讨要武当山,以此来作承建山门之所。您说我们替他将地讨来,再赠万金以为用之,将他匡去武当如何?”
完颜洪烈眼珠一转,细细思索其中的可行之处。
完颜康继续道:“从南朝到蒙古,路远迢迢,非数月之功不可达。咱们完全有时间在半路设下埋伏,到时定能一击必杀!”
完颜洪烈道:“若王重事后追究怎么办?”
完颜康道:“咱们只消派几个得力手下将消息传给中京几位伯父,就说宋国已答应了蒙古联手抗金的请求,正派使者前往蒙古商讨细节。几位伯父为了抢功,自个儿就能替父王把事安排妥当,到时咱们再把这些往他们身上一推,莫非王前辈还真能去中京寻仇不成?”
“好好好!”
完颜洪烈连说三声“好”,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欣慰道:“康儿,你已有为父几分风范了。”
完颜康连忙躬身,谦虚道:“是父王平日教导的好!”
完颜洪烈站起身,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强大的自信回归自身,那种大权在握的气势再一次迸发出来。
他轻拍了拍完颜康肩膀,道:“康儿,既然你已经有了办法,那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如何?”
完颜康猛一抬头,正对上完颜洪烈幽深的眸子,整个人不禁颤了一下。
他心里清楚,自从身世大白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已再回不到从前了。
想到这里,完颜康心中的天平再度倾斜,只稍顿了下,便重重说道:“孩儿定不负所托!”
“好!”
完颜洪烈放声大笑,随后道:“既如此,王府一应财物、人手皆由你调遣,好生做事去吧!”
“孩儿告退!”
“属下告退!”
完颜康和沙通天一起出了房间,两人并肩行走在甬道上,沙通天突然躬身,拱手道:“刚才还要多谢小王爷替属下美言!”
“沙师父不必如此!”完颜康忙将他扶起,安慰道:“你平时教我武功,又护我周全,我不过动动嘴皮子,又怎比得上你往日的辛劳?”
沙通天心中感动莫名,只觉今日的小王爷竟是那般不同,不仅全无往日的桀骜之态,还反多了几分礼贤下士的意味,叫人闻之心服。于是又一番千恩万谢后,方才转身离开。
看着沙通天离开的背影,完颜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目光。
……
却说王重离了别院后,便径直往史弥远府上而去,身边只带了穆念慈一人随行。
一路行来,穆念慈已是惴惴不安,大约走了半里路不到,再也按耐不住,出声问道:“师父,就咱们两个过去,真不带点人手吗?”
王重转头道:“黄河四鬼,千手人屠,你要带哪几个?”
穆念慈闻言一噎,不由闭上了嘴巴。
王重笑道:“我看你在那边待的也不甚开心,可是因为完颜洪烈之故?”
穆念慈眼里瞬间露出浓浓恨意,咬牙道:“此人害死义父义母,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这几日完颜洪烈常在你附近出现,又为何不动手呢?”
穆念慈一阵丧气,叹气道:“我若有师父一半的本事,早将那狗贼杀了!”
王重冷笑一声,破口训道:“你既已知晓武功的好处,到临安这几日又为何懈怠?天天只知胡思乱想,可对自身有何进益不成?”
穆念慈猛然一惊,知道王重在敲打自己,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细汗,忙低头小声应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王重冷哼道:“你知道我的谋算,故而我也不瞒你,那完颜康于我确有大用,但也绝非他不可。将来你若达不到我的要求,他是必死无疑的!”
穆念慈感受到对方话中的冷意,连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结结巴巴道:“知……知道了!”
两人于是继续行去,中途再无多言。
过不多日,便见一处极为气派的宅院,青瓦白墙,庄重素雅,门口悬着一方长匾,上书“史府”二字,端逸隽秀,不似凡品。
两人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门口护卫见状,当即大喝:“哪里来的刁民,这可是相府门前,岂可随意驻足观瞧?”
穆念慈高声道:“烦请通禀一声,我等有要事特来求见史相爷。”
“哈哈哈……”
侍卫们哈哈一笑,喝道:“今个真是碰到鬼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跑来说见相爷,还不滚远一点!”
穆念慈偷瞟了一眼王重,见他未有发怒,这才深吸一口气,道:“我等确有大事相告,烦请诸位禀告一声!”
“小娘皮,听不懂人话是吧?”当头一个侍卫瞧了几眼穆念慈,见她容貌极美,不禁调笑道:“莫非是看上了哥哥,故意跑来搭讪来了?”说罢,手已经不老实地朝着穆念慈脸上摸去。
穆念慈双眉一扬,一把掐住那侍卫手腕,使了一招“分筋错骨”,瞬间便将对方手臂给掰折了。
“啊……!!!”
那侍卫栽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呼,大声道:“快动手,有敌袭!”话音刚落,顿时便有七八个侍卫蹿出来,拔出钢刀,将穆念慈团团围住。
穆念慈叉腰立在人群中,面上凛然不惧,高声斥道:“我好声好气与你们言说,居然还敢动手动脚,真当本姑娘是好欺负的吗?”
当即便有人喝道:“相府的侍卫你都敢打,难道是要谋反吗?”
穆念慈呵笑一声:“好大一顶帽子,倒叫我想起了当年因‘莫须有’而死的岳将军!”
听到穆念慈提起“岳飞”,众侍卫脸色不禁一变,当先一人喝道:“别和她啰嗦,抓了她交给相爷处置去吧!”
众人呼啦啦一拥而上,穆念慈亦运起“杨家枪”的功夫与之交手,不消四十招,便将一群人打翻在地。
穆念慈拍拍巴掌,笑道:“似你们这点本事,竟然也敢在本姑娘面前叫嚣,真是可笑!”
话音一落,史府大门豁然洞开,一道黑影从中掠出,穆念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掌打在肩头,整个人倒飞回去。
王重身形闪动,如迅风过境,闪至穆念慈身后,太极圆转使将出来,手掌轻轻一拨,瞬间将她身上之力卸走,这才稳稳落地。
穆念慈脸色苍白,嘴角溢血,轻声唤了一句“师父”。
王重摇了摇头,淡淡道:“用‘混元一气’调息,这是个高手,剩下的交给我吧!”
他此时得闲,定睛瞧去,发现打伤穆念慈之人,竟是个容貌不俗的女子,只是浑身上下用黑袍裹着,眉目深邃,瞳子碧蓝,不似中原人的外貌。
“你是谁,为什么要闯相府?”黑袍女子开口说话,带着淡淡的口音。
王重笑眯眯道:“我原本没想闯来着,可你打伤我徒儿,现在不闯也得闯了。”
王重身上杀气溢出,激地黑袍女子心头一跳,只觉自己正被什么野兽盯上,竟莫名生出巨大恐惧,寒毛纷纷竖起。
她手腕一翻,不知何时,双手各出现一条两尺来长的黑牌,非金非玉,似透明,非透明,颜色变幻,竟隐隐似有火焰飞腾。
王重眉头一挑,顿时来了兴趣,刚要动手,忽的心头一动,凝神往街角处看去。
黑袍女子不明所以,也顺着王重目光看去。
只见远处似有一道庞大的影子若隐若现,缓缓行来。待的近了,众人才发现竟是个黄衣老和尚,腰间别着酒壶,脸上须眉几乎相连。
可叫人惊骇的是,这和尚竟还单手举着一尊石狮,一边走一边喝酒,不仅脸不红气不喘,且双足所至,地砖纷纷粉碎,仅留下数寸脚印。
他随意瞟了眼黑袍女子,目光转而落到王重身上,盯了半晌,忽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老和尚久不下山,这临安城里又热闹了些,就不知哪位施主发发善心,可以匀老和尚一壶酒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