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殷鹏有些惊讶,眼睛都瞪大了许多。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虽然心智还比较稚嫩,对大人们的事情也不关心,但并非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鸡。
他跟丁茂宁以及戴飞,那可是安州三中的“铁三角”,彼此熟悉得很,一直都知道丁茂宁家庭条件不错,甚至有一个小工厂,之前也没有听说什么问题,怎么可能破产?
丁茂宁没有过多解释,反问着他:“老戴怎么说,什么时候到?”
“哦,他还有几分钟就到了。”
殷鹏被他这么一问,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到了之后咱们一起先去吃早饭,然后去打会儿球。”
“那行,我正好洗个脸先。”
丁茂宁扭头钻进家里的卫生间,曾经的这个家,他已经有些印象了。
洗漱完毕,他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还是记忆中那个有些愣头青的模样!
不,应该是浑身上下洋溢着荷尔蒙气息,充满了无限青春活力的小伙子——除了嘴唇上面有些一层细密的胡须。
那年头的普通高中男生,虽然情窦已开,时不时地喜欢在暗恋的女生面前闹出点动静来,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但真没几个会想到,对自己外表稍加修饰的。
丁茂宁翻出老爹的剃须刀,把胡须刮了个干净,一张脸顿时更加显得帅气阳光。
算起来他也曾经是本地珍珠镇的一个“富二代”,老爹丁荣光从手中作坊开始,忙碌了好几年,终于摇身一变成了“民营老板”,两年前,花了大价钱在自家所在的珍珠镇工业园买下二亩地,建了厂房,购置了新的机器,还注册成立了荣光机械加工厂。
厂子虽然不大,工人也只有七八个,忙的时候会临时喊两个朋友过来帮忙应个急。但在外人看来,已经是一个“企业家”。
丁荣光厂长兼车间主任、销售主管、技术员,老妈钱晓云会计兼后勤部长。
总体说来,老丁家家庭情况还算不错,比不了那些有钱的大老板,但跟一般人家相比,还是要好出一截。
可惜,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出了变故。
对了,这个时间节点,2004年的6月,这个变故应该已经发生了!
丁茂宁对这个时间点印象很深。
一,这是他高考成绩放榜的日子,他发挥正常,最后上了个普普通通的二本。
二,今天是他的阳历生日,6月26号。
三,那就是家里遭遇了这样的变故,导致他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少年,一夜之间变成了“无产阶级”。
两年前,为了买这个地皮,盖这个厂房,又进了一些车床冲床,丁荣光已经把半辈子的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还贷了一些款,想着以后每年能多赚一些,很快就能回本。
一年前,丁茂宁姐姐丁玲兰结婚,对象是镇上卫生院的一个年轻医生,是个外省人。丁荣光不是个重男轻女的人,闺女出嫁,他也花费了很多。
三个月前,一个老主顾来谈生意,要了一大批的零部件。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老主顾会提前提供原材料和图纸,老丁带着工人根据图纸要求,对原材料进行切削加工,完工之后送过去就行,然后计件算账。
但这次老主顾只带来了图纸,让他们先垫一下原料。
丁荣光想着,这是合作多年的老朋友了,也就没有多想,不想等到加工好了之后,老主顾那个厂子居然关门倒闭,他一家人也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这下麻烦就大了!
不仅之前欠着的一些货款拿不回来,现在垫付资金加工的成品也堆积在家。
这些成品跟其他货物还不一样,其他货还能去找找新的买家,这批几乎是定做的货,卖给鬼去?
这下等于天塌了。
债台高筑,加上欠了工钱,迫不得已,丁荣光把辛辛苦苦盖起来的厂房连同机器一股脑卖掉,几个买家都知道丁家是这个情况,死命地压价,原来花费的钱,最终只拿回来一半不到。
丁荣光从此一蹶不振,由原来那个总是乐呵呵开朗的中年汉子,颓变成一个有些驼背的,花白头发的,言语不多的小老头。
可是,丁茂宁心里清楚,如果家里再撑上一段时间,这件事情也就有转机了!
但那时候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世界上可是没有后悔药卖的。
不过,丁茂宁洗完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了笑容:现在我知道了!
上辈子,家里遭遇这样的剧变,他是一点儿忙都没能帮得上,这一次,一定要改变这样的状况。
目前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欠下了的工人工资要发,原材料的钱款要支付——那些钢锭也是从熟人那里赊来的,并且约好三个月之后付清款项。
本以为货款能够及时到位,赊账的款项也就不成问题,谁曾想,竟然出了这样的纰漏。
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居然发生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连串的问题随即爆发。
丁茂宁思来想去,并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欠款。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如何能够筹集到一大笔钱,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但老爹丁荣光肯定也知道这一点,但他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把厂子卖掉,那就说明他最后没能筹集到足够的资金。
以老爹在这一带的名头,尚且不能借到足够的资金,那么自己这个准大学生,在大人们眼中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又怎么可能借得到一大笔钱呢?
丁茂宁琢磨该怎么筹钱,心里想着,实在不行,也就只能采取“拖”字诀,拖上一段时间,这个看上去灾难一样的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外面殷鹏却按捺不住扯着嗓子叫着:“你好了没有啊?安娜都来了!”
这时候又一个声音传来:“大鸟人,你妈的,能不能喊我的名字?”
无疑就是戴飞,戴飞的嗓门粗犷一些,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吼两首刘欢的歌。
至于“大鸟人”,那就是殷鹏的绰号了,这个绰号的原因,就不用细说。
还是说一说,“鹏”,就是一个大鸟,庄子《逍遥游》里说:鹏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丁茂宁洗漱完毕,走了出去,看着眼前洋溢着朝气活力、脸上还残留着粉刺的二人在不亦乐乎地斗着嘴,看着外面湛蓝的天壁上粘着的两朵白云,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切。
“我回来了!”
丁茂宁扫了他们一眼,冲他们挥挥手。
两个人顿时都像看傻蛋一样扭头看向他,戴飞撇撇嘴:“你也没有出去啊,怎么就回来了?”
殷鹏嘿嘿笑着:“他今天脑子有些不好使……”
说着这话的时候,殷鹏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因为按照平时的习惯,每当他嘲弄丁茂宁的时候,丁茂宁都会飞踹他一脚。
但现在丁茂宁已经不习惯像小孩那样多动了,四十岁的他,性格早就被社会磨练得非常沉稳:“走,吃早饭去。”
三个人从初中起就是同班同学,进入高中之后分了文理科,丁茂宁跟戴飞都在文科1班,殷鹏则读了理科,在他们隔壁的2班。
虽然分了班,但三个人经常一起玩,打篮球,泡网吧,甚至还一起偷看过小电影。
此刻家里遇到了一些状况,丁茂宁虽然有了一些想法,但还是要等着父母回来再商量商量。
现在,他要通过跟两个死党一起吃顿饭,聊个天,来让自己尽快融入到这个时代来。
“吃完咱们干什么?”丁茂宁不动声色地问道。
殷鹏拍拍手里的篮球:“去学校打会儿篮球啊啊,然后等九点多的时候,去班上听课,另外,你不是说,今天是你生日,晚上要请我们吃饭的吗?”
“都高考结束了,还要听什么课?”丁茂宁有些意外,生日啥的,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恰好是他的生日。年轻的人还是热衷于邀几个死党一起过生日的,上了年纪之后,就淡薄了。
不过眼下对他而言,还是高考更为重要。
高考成绩已经不能更改了,这个分数能混上安州师范学院,他已经很满足了。
戴飞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又看看殷鹏:“大鸟,猫宁脑子是不是真坏了,都忘记今天要听老师讲填报志愿的事情了吗?”
丁茂宁这才想起来,江东省这时候高考已经是先出成绩后填志愿了!
昨天晚上出了分数,今天老师要指导指导,然后按照顺序填报志愿。
“嘿嘿,他估计还在想,以后可以看到姜楠了。”殷鹏坏笑起来,眼神里都是调侃的意思。
“姜楠?”
丁茂宁一愣,脑子里闪过一个青春靓丽的身影。
那些年,我们一起暗恋的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