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悠长的声音在崇山峻岭之间回荡,一士兵手持令旗,朝着处于行军正中央处的行在狂奔而去,他右手手腕上绑着的黄色飘带随风飞舞着,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士兵一到达李昪所在车马面前,就单膝跪下,抱拳道:“陛下,前方出现贼人千余人,柴将军领金鳞军大破之,斩首百余众,生擒贼首寇根,其正由柴将军亲自押送而来。”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李弘冀愣住了,他之前也就是为了恶心褚仁规随口一说,没曾想这泰州地界上,还真有贼人?
掀开车帘,李昪的表情也有点不可置信,作为离东都广陵如此之近的泰州,竟然会出现贼人,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贼?”
这时候,柴克宏领着五六士兵押着寇根也到了车驾面前。
于是李昪观察了这位“贼首”一会儿,只觉得面前这位面相憨厚无比,老老实实的中年汉子怎么也不像个会造反的人,索性直接朝着寇根问道:“吾观汝淳朴,为何做贼?”
寇根的身子有些哆嗦,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大着胆子开口问道:“尊驾是谁?”
李弘冀骑着马上前一步,开口道:“汝有何言,尽管道来,别的不说,这泰州地界的事情,我爷爷还是能做到了主的。”
马车上的李昪瞅了一眼李弘冀,没有开口。
犹豫了一会儿,寇根把心一横,头颅重重地砸在地上,这几个月来的担忧化作泪水一涌而下:“小民本是海陵县周边鱼苗村一农民,家里世代务农,从未有过任何违法犯纪之举。今年七月,秋收还未来,官府就派遣官吏频频来收税,什么盐税、雨水等等收了一遍又一遍,家里哪里还有什么余粮!”
寇根吸了吸跟着泪水一起出来的鼻涕,仿佛那天屈辱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面前,于是语气也愈显急促:“可恨那官吏,知道我家一贫如洗,已经无力交税,竟然提出以我家代代传承的那几亩良田抵换,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我的命根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产,到我这里丢了,那叫什么话!”
“我拒绝了,那官吏便勃然大怒,恰好我妻插秧归来,他见我妻子貌美,又提出让我妻服侍他,我当然更是无法接受,没想到他竟然完全不顾小民在场,想要强上。小民脑袋一热,就抄起锄头将他抡死了。后来,不得不落草为寇。”
“诸位贵人!”寇根霍然将头抬起,血水、泪水混杂在一起,让那张原本淳厚的脸变得面目全非,“若能安居乐业,谁会想着离开故土,落草为寇?”
这一刻,李弘冀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作为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他的心中一直觉得这是个游戏,虽然之前秦宝闯入刘承勋府邸的时候在他眼前杀了个门房,他也觉得他是死有余辜,但寇根不一样,如果放在穿越之前,他明显就会是李弘冀眼中那种乐于助人,和谁说话都笑呵呵的邻居大爷,可就是这么一个让所有人都暖心的邻居大爷,此刻竟然跪在地上哭诉着官府的不公,生活的艰难。
李弘冀没定了定神,在所有人惊愕的眼神下,他翻身下马,将跪在地上的寇根拉了起来,为他理了理衣袖,温声说道:“是国家有负于你。”
柴克宏目睹了这一情景,闭上双眼,藏在盔甲里的拳头紧了紧,他见过上位者对百姓的不以为意,知道多少百姓的性命都无法填满那些肉食者的野心,而他选择跟随着的人,不顾身份,不顾他人看法,亲自扶起了一位邋遢、脏兮兮的百姓……再睁眼时,他看向李弘冀的眼神里自然而然多出了几分敬佩。
边上同样目睹了这一场景的李昪却失笑了,这还真像是这小子会干出来的事!
“老伯,可愿随我去海陵,我保证,为你们这些世代劳苦的百姓们,讨一个公道!”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穿着锦衣玉袍的李弘冀,寇根显然有些局促,手指掐着衣摆,更是不复刚才那样磕头的气势,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面前这位贵公子说的话。
“大胆!哪里来的蟊贼,竟然敢袭击陛下!”褚仁规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毫不犹豫地抽出阔刀,竟全然不顾距离寇根一米距离不到的李弘冀,扬刀就要斩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所有人——但不包括柴克宏。
只见他淡定而迅速地抽出腰间长刀,精准地格挡住褚仁规带着千钧之力的阔刀,甚至在处于被压制的方位下,还能轻而易举地挑起来,沉重的力量顺带着把褚仁规逼退两步,然后顺势挡在了褚仁规和寇根二人之间。
“褚仁规,你好大的胆子!”
李昪怒声而出的话令在场的众人反应了过来,戍卫着的神武军兵士立马包围了褚仁规,一根根泛着寒光的长枪毫不留情地指向,只待他们的皇帝陛下一声令下,褚仁规今天就要丧命于此。
骑在另一匹马上陈觉快意地笑着,他彷如已经预见了褚仁规被寒枪扎了个透心凉的场面。
褚仁规啊褚仁规,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在陛下面前如此骄狂也就算了,毕竟他是出了名的仁慈,可你竟然不顾南昌王的安危,真当陛下的拳拳爱孙之心是开玩笑的?
被重重包围的褚仁规还是一副目中无人,鼻孔朝天的样子,他是真觉得自己很有功劳,这些小民的死活算什么,关键是要看泰州每年上交国家的税收!他大喊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要杀臣,何必多说?臣唯一死而已!”
李昪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眼神中闪过些许复杂的情绪,面上也露出疲惫的神色,他让宋略放下一直掀起的门帘,良久,才从马车内传来他的声音:“泰州刺史褚仁规为政不法,横征暴敛,以至于民不聊生,今罢其官职,贬为庶民,押送回京,等候发落。”
陈觉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了,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即使褚仁规犯下如此大错,得到的惩罚竟然也仅仅只是免官而已。
李弘冀则是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作为一位君主,李昪能文能武,施政有方,可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仁慈,而作为一名五代时期的君王,仁慈,无疑会成为他最大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