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用凉爽又温柔的手掌拂去夏日燥热，用心聆听着秋的私语。
九月，记忆开始随着落叶的飘零点缀着令人充斥着回忆的往事，飘荡在那湛蓝的天空之下。
九月，雷声在秋分的街口收敛起往日的放浪形骸，变得温顺，变得柔软。
九月的某一天，尤生从自家床上醒来，温柔地看了眼自己身旁娘子恬静的睡颜，小心翼翼地换上衣服，踏出了房门。
今天是均田司的大日子，他们这些小吏必须早早地就去点卯。
尤生在外头街上寻了家摊子，想买几个煎饼，要是平时的他，是绝对不舍得吃上这么一顿“奢侈”的早餐的，可今天是收获的一天，他就要见证自己几个月的努力带来的结果，高兴之余，也不免想要锦上添花。
买煎饼的时候，尤生被认出来了。
卖煎饼的中年女人看他一眼，翻一下煎饼，再看他一眼，又翻了一下煎饼，最后忍不住了，问道：“你可是均田司的那个尤二郎？”
尤生在均田司一开始是韩熙载的副手，因此就被大家取了个爱称叫“尤二郎”，虽然后来伍乔下庐山，被李弘冀任命为均田司的副司长，成为韩熙载名义上的副手，但这个称呼还是被大家保留了下来。
对于面前这人能认出来自己，尤生颇为震惊，毕竟他大多时候忙得脚不沾地，这也是第一次来这位大娘的摊上买煎饼，他很确定，他和这位大娘之前从未见过：“正是，不料大娘竟然认得在下。”
“怎么不认得？”大娘明显一脸开心，“我家那位分完田回来，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地夸均田司的尤二郎为人公正，分田分得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后来还带回家一副画像，跟我家稚儿说，一定要记住，这是咱的恩人。”
在均田司工作这么几月，这是尤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所做的工作为百姓带来了切实的好处，他略显羞涩地挠挠头：“这都是南昌王爷下发的政令，我们这些小吏只是照做而已。你们要感谢，也应当感谢南昌王爷。”
“感谢感谢。”大娘的语气充满了喜悦，“真希望南昌王爷一直待在洪州。”
这句话把尤生一下子拉回了现实，王爷接到朝廷的诏令，要求他最晚九月底移镇虔州，这事在洪州的各个衙门之间都传遍了，卖煎饼的大娘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无话可说，尤生只好附和道：“我也希望。”
“您的煎饼。”
尤生一手接过煎饼，一手就要从兜里掏钱，却听到那大娘说道：“您于我家有大恩，这几个煎饼，就当是报恩了，不用付钱。”
“那怎么行。”尤生好歹也曾经是“义社”的首领，做事讲求一个“义”字，从不干吃白饭这事，“这钱……”
话没说完，就被下一个卖煎饼的声音打断了：“大娘，来五铜钱煎饼！”
“好嘞。”大娘应了一声，低下头开始煎饼。
尤生轻轻抬起手，看着用油纸包着的、一看就很有分量的几个煎饼，又看了忙碌的大娘一眼，在心底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用手指捻起一个煎饼开始品尝了起来。
煎饼是用面粉做的，上面撒了点芝麻当做点缀，温度不热不烫，是刚刚好能入口又让人觉得软糯的那种滋味。
“林大爷！”尤生吃着煎饼，眼神突然瞅到了住在他家隔壁的林大爷。
林大爷牵着一位大约七八岁的幼童，看到尤生也很惊喜：“尤小子咋今儿起得这么早。”
“今日王爷要来均田司视察。”尤生含笑道：“我们这些小吏，都得提前点去。”
回答完后，他反问道：“那林大爷您这是去？”
看了眼旁边眼神明亮的小林，又补充道：“还带着孙儿。”
说到这事，林大爷瞬间就来劲了：“尤小子，你还没有子嗣，你不知道，现在南昌王爷明发法令，规定七岁以上的幼童一律要到叫什么小学的地方去上课。这不，我正送我孙子去呢。”
“这不是好事吗？说不得您孙儿今后也能成为读书人，考上个进士做官，岂不是光宗耀祖的事？”尤生的娘子一周前查出了身孕，于是他对这事也多了几分关心，“大爷您和我说说，这小学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要他以后真能做个官，不论大小，我都高兴。”林大爷先是谦虚了几句，这才回答尤生的疑问：“这小学好极了，不仅不收束脩，而且听说教书的先生也是从庐山白鹿洞书院下来的，有学识的很。我孙儿前日学习回来，还拉着我这把老骨头，教我认了几个字呢。”
“哪几个？”
林大爷笑嘻嘻地掏出一面树皮，尤生凑过去一看，上面用石头划出几个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沟壑，恰好是他认识的几个字，分别是“吾”“我”“余”。
一道阳光照在尤生的眼睛上，让他微微有些晃神，也让他意识到，点卯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于是他和林大爷道别一声，匆忙吞下最后一口煎饼，就朝着均田司狂奔了过去。
来到均田司，正好是小吏集合的时候，尤生赶紧混进去，负责点卯的大哥姓秦，瞧见这一幕，也没说什么。
秦点卯朝着众多小吏交代了一下南昌王爷来视察时的注意事项，就让大家各自去休息了。
尤生带着煎饼，来到了均田司的一间小屋子面前，敲了敲门。
听到里面传来的一声“进”之后，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有一张简陋的案几，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尤生将剩下的煎饼放在案几上，道：“伍司长，这是今天的早饭。”
“哟。”伍乔转过身来，黝黑的脸上泛着精芒，将袖子撸到大臂上，露出的小臂上肌肉一条一条如同盘卧的龙一般，全然不是几个月之前那副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的模样了，“今儿二郎又带着什么好东西来了。”
当初李弘冀将伍乔从庐山上带下来之后，将其安排在了均田司，做韩熙载的副手，于是顺带将盯好伍乔吃饭的这个任务交给了韩熙载。
韩熙载一开始还很有兴趣，他也喜爱和人吃饭，但就这么过了几天之后，韩熙载也受不了了，和伍乔吃饭完全是一种折磨，他必须得你劝一句，这才往口里塞一勺米饭。
韩熙载觉得时间这么宝贵，不能空耗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啊，于是就寻思着找个人代替他来监督伍乔吃饭。
那天刚好遇到做事回来的尤生，韩熙载马上就看中了他，告诉他每天的任务是给伍司长带饭，并且用任何手段，一定要让他吃下去，所有的费用，都由韩熙载来报销。
尤生本来也不想答应这事，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应承下来。
为了让伍乔吃饭，尤生想遍了所有办法，甚至去过南昌最著名的酒楼“天上居”打包过饭菜，可是伍乔偏偏每次都只是浅尝辄止，他名义上又是尤生的上司，总不能强塞或者打骂吧。
后来他灵光一闪，把伍乔拉去耕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个办法果然卓有成效，第一次耕田回来，伍乔足足炫了三大碗米饭。
田耕着耕着，伍乔的饭量也越来越大，之前身体虚弱之类的种种身体症状，都像风一样散去。
到了金秋的九月，稻谷成熟了，伍乔也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