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陈八一将那紧箍儿戴在自己的头上,百珣彻底懵了。
想到刚刚知晓的紧箍儿的作用,百珣咽了口唾沫,颤抖着道:“大师,我……这……你……”
陈八一拍了拍他的头顶:“别低头,王冠会掉。”
不会掉的!
百珣在心里大喊着,紧箍儿遇肉生根,和头皮融合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取下来!
百珣又哭了起来,他不知道陈八一是怎么发现这紧箍儿的,现在只能期盼着他不知道怎么念紧箍咒。
从被摔上龙椅,到加冕为王,他精心构划了三十多年的登基大典中的情景,一个都没有实现。
有的,只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叫着,被自己的子民看了笑话。
陈八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哭了几秒钟,将手腕上的骷髅骨串放到耳边,听金蝉子说话。
那空灵,细若游丝一般的话,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杀。”
“都是如来的好圣僧。”
陈八一感叹了一句,在银安殿中无数人的注视下,轻轻念道:“紧箍咒!”
砰!
察觉到什么的百珣刚想再哀求一声陈八一,但还没来的及说话,整个脑袋就被压缩到极致的紧箍儿,挤成了一团绚烂的烟花,为这场没有掌声的加冕献上了一抹血色。
宝象国的新君,就这样在一声“万岁”都没听到的情况下,结束了那匆匆三十多年的梦想。
百珣无头的尸体软软的倒在了龙椅上,但并没有掉在地上,似乎龙椅有什么奇异的力量,将他的身体牢牢的沾在了上面。
其实百珣不知道的是,就算他不死,当他坐在这龙椅上的时候,最终也会成为大阵阵眼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随阵起,随阵亡。
这本是百渊为陈八一设下的手段,却不曾想,最后是自己的好大儿填上了这阵眼。
随着百珣的尸体融入阵眼,一颗金色的丹药从他身体中慢慢的析出,悬浮在了龙椅上方。
这是一位七世转世的虔诚信徒的舍利,并且里面还封印了这信徒的灵魂。
而这也正是观音菩萨喂给百珣的那颗美味无比的金色丹药。
阵阵异香从它上面散发出来,很快就扩散到了整个大殿中,乃至整个宝象国王城中。
下一刻,大殿中的所有人情不自禁的咽了一下口水,想吞下这舍利。
而王宫外所有的妖怪,似乎也受到了天大的刺激,一起仰天嚎叫了起来,被这异香彻底迷了心智!
一瞬间,整个宝象国,妖气冲天!
但陈八一似乎没什么感觉,他伸手将变回了原样的紧箍儿捡起,随意的在百珣的黄袍上擦了擦,然后揣进了怀里。
观音菩萨从如来佛祖那里拿来的三个紧箍儿,终于全部落入了他的手中。
然后陈八一也不理那舍利,从容的走下玉阶,再次站在了大殿中,朗声道:“百渊设下此魔阵,所有妖怪都会冲向这里,如果一决死战,还能有一线生机,可有人敢战?”
他的话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让众人从对舍利的奇异痴迷中清醒了过来,不再被它迷失了心智。
听到他说话,文武百官都没有说话,但殿中的普通百姓们,却大声响应了起来。
“大师,要怎么做,但请吩咐!”
“八一法师,请带我们报仇!”
陈八一看着群情激愤的民众,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用九环锡杖,在地面上顿了顿。
杖柄敲击地面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众人安静下来。
他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宝象国大臣们,问道:“你们呢?”
大臣们挤在一起,眼神交流了一阵,又推挤了半天后,终于还是宰相张文静站了出来。
他之前被百珣推了一把,现在走路屁股还有点痛。
只见他颤颤巍巍的走到最前方,先是对着陈八一行了礼,然后才问道:“敢问八一大师,今后你是否不再西去,要留在这宝象国,做这个国王之位?”
顿了一下,他才道:“若是如此,我等皆愿追随大师。但若是大师仅是在此旅居片刻,我等也只好降了那些个妖怪,但求再苟活几年。”
一些小官和普通百姓听了他的话,仿佛不敢置信一般,嘴巴张的大大的。
投降?
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吗,又有法力这么高强的大师在,为何要投降?
投降了以后,谁为他们的亲人报仇,谁赔他们辛苦攒下的家业?
但那些朝中高官,却都一脸淡然,显然这是早就商量好的结果。
不就是妖怪来了,打不过,然后投降,得送金银,送粮食,送人么。
这一套,百渊带着他们已经玩的很熟了。
很显然,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都还以为这只是百渊与妖魔勾结,为了除掉陈八一而做的一个局。
他们根本不懂百渊真正想要的东西,也根本不懂什么叫登仙之路。
所谓登仙,脱离红尘,视众生若蝼蚁也。
都已经被放进碗里了,他们还在想着和食客讨价还价。
这大概就是仙佛存世的悲哀吧,普通人很难意识到,其实自己和猪圈里养的猪,是没什么区别的。
陈八一叹了口气,看了看他身后的众人:“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那些衣着华贵的猪仔们都点了点头。
陈八一握紧了一下手里的禅杖,刚要说什么,旁边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大师,无论如何,我都不投降。”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百花羞公主牵着两个孩子,缓缓的来到了陈八一面前。
她也对着陈八一盈盈行了一礼,道:“大师,我不想自己被妖怪抓走了,也不想看到其他人被抓走。”
陈八一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道:“你是天宫下凡的仙女下凡,若是想重回天宫,应该有办法从这里逃走吧?”
百花羞点了点头,拿出了一个金色的令牌,正是奎木狼一直挂在腰间的那一枚玉帝所赐的金牌。
“十三年来,奎木狼从来都不让我碰这金牌。”
百花羞轻声说道:“直到它死后,我捡起这金牌,才知道,用它可以瞬间回到天宫中去。而且同时,还想起了我下凡前的一点点记忆。”
陈八一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金牌,他也把玩了几下,但并没有看出什么特殊来。
将金牌重新放回腰间的口袋,百花羞对着陈八一道:“八一大师,在我的记忆中,我并未和奎木狼有任何的私情,他所说的,都是污蔑。而我从天宫下凡,也是为了躲避它的骚扰。”
她苦笑了一声:“可惜在它那样的天仙面前,无论怎么逃,都是徒劳的。但现在,您来了。”
百花羞看着陈八一平静的双眸:“您让我审判了奎木狼,让我摆脱了束缚。而我从此以后,也和天宫再无任何关系。”
“如今的我,不再是披香殿里的一个玉女,而是这宝象国唯一的公主。”
“我要保护这里,所以……我决不投降!”
万籁寂静的银安殿中,百花羞坚定的说道。
陈八一赞叹的笑了笑。
而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也传来了一个声音,大声叫道:“大师,公主,我郭才也不愿投降!”
半掩着的殿门被人一把推的大开,然后浑身浴血的郭才拎着朴刀,大步跨了进来。
进来后,他只是撇了一眼龙椅上的尸体,似乎早有预料,然后也不看其他人,径直来到了百花羞面前,半跪了下去:“殿下,我又来晚了,还请责罚。”
百花羞摇摇着,看着他身后留下的一长条血迹,也不知道他斩杀了多少妖怪。
将郭才扶起来,百花羞问道:“外边怎么样了?”
郭才沉声道:“城里所有的妖怪,好像发疯一般,朝王宫这边聚集过来了,所以臣是来请殿下将宫王宫里的侍卫,都交给臣,务必集中起来,依靠高墙和宫门,将它们斩杀干净。”
百花羞沉吟了一下:“侍卫之前都是我父亲和大哥的人,你稍等。”
百花羞转过身,来到了张文静身边一直看戏的宫中侍卫金枪班的首领面前,道:“你可愿出宫杀敌?”
那金枪班的首领看了一眼张文静,又撇了一眼陈八一,最终还是退了一步,躬身道:“公主殿下,臣最后收到的太子殿下的命令,是守好殿中各位重臣。”
百花羞点了点头,然后忽的往前一步,闪电般伸手将金枪班首领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然后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那高大强壮的首领捂住自己的脖子,摇摇晃晃的后退了几步,满脸的不可置信,想不通百花羞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是如何做出这样完美的一击刺杀的。
百花羞收回剑锋,看了看旁边被溅了一脸血,呆若木鸡的张文静,道:“真的可惜,这一剑我在天上练了几百年,在人间又练了十三年,本来是想用在奎木狼身上的。”
她举剑,再准备刺向张文静,但一只沾满了血的手按住了她。
“殿下,让我来!”
按住她的正是郭才,他举起扑刀,对着张文静道:“张老头儿,你知道我的武道,是从什么时候停止的吗?”
张文静看着那闪着幽蓝光芒的刀锋,害怕的想后退几步,却被郭才一把撕住了领子,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地上。
“我的武道之心不再成长的那天,就是我在街上放了你那为非作歹的狗儿子的那天。”
那是七年前初夏的某一天,郭才在街上散步,忽的看到有几个贵公子在当街欺侮少女。
好行侠仗义的郭才自然不能容忍,可他要上前阻拦时,却被家丁拉住,告诉他那几个人,都是当朝权贵的公子。
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是他家惹不起的存在,更何况带头的,是当朝宰相张文静的公子。
想到近日父亲在家中总是皱着的眉头,郭才的少年英雄梦,便止步在了那个夏日。
而他的武道之心,从此之后也再无寸进。
而此刻,他看着一身华服的张文静趴在地上,满脸恐惧,后悔,哀求的模样,还有他身下传来的尿骚味,他想不通。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的人,阻拦了这么多年。
朴刀斩下。
那落下的刀刃带起的风,仿佛那年夏天的热浪,时隔七年,再次吹在了秋日九月八的今天,轻轻拂过了郭才的心灵,吹散了蒙蔽在他武道之心上的最后一丝尘埃。
今日方知我是我。
看着地上滚动着的宰相头颅,郭才仰天哈哈大笑。
人群中的刘子昂,看着自己的发小,心情愉悦而复杂。
愉悦的是,他也想杀了张文静,也想喊出自己不想投降的话。
复杂的是,他终究是没有勇气,只能当个酸臭的文人。
见张文静和首领已死,百花羞又有陈八一和郭才支持,其他金枪班的侍卫们便再也不敢反抗,乖乖的站在了百花羞面前,听候她的命令。
百花羞刚要说话,但是有人突然来到了她的身后,为她披上了一件袍子。
她转身,看到是陈八一。
这位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把百珣身上的袍子扒了下来,然后拿过来给自己披上了。
他对自己笑着道:“天冷了,陛下,多加件衣服。”
百花羞也笑了,任由陈八一把她披好黄袍,然后帮她系上了扣子。
看着为自己服务的陈八一,百花羞轻声道:“大师,你知道吗,我当年还想做一件事,就是改一个名字。”
“哦?”陈八一没说话,旁边的郭才倒是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百花羞眯着眼微笑着,问道:“八一大师你猜的到吗?”
陈八一想了想:“百花杀?”
百花羞本来还以为他会猜什么“黑寡妇”之类的,却不曾想一下就被猜到了。
她惊奇的问道:“大师,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八一看了看旁边也是一脸吃惊的郭才,问道:“郭才,你当初被张文静的儿子扰乱了武道之心,对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郭才想了想:“杀。”
陈八一又问百花羞:“你被奎木狼从天上欺负到人间,对他最想做的是什么?”
百花羞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杀。”
陈八一笑了笑:“现在对外面的妖怪呢?”
他终于帮百花羞系好了黄袍的扣子,后退一步,欣赏着这位从千娇百媚,突然变的英姿飒爽的公主。
百花羞轻轻抚摸着黄袍上的血迹,若有所思,道:“杀。”
她朝陈八一感激的笑了笑。
然后,她举起刀锋,对着殿内所有人道:“妖魔现世,唯有一杀!若想保家护国,报仇血恨者,便随我百花杀,杀!”
说罢,百花杀便提着刀,向殿外走去,也不管后边有没有跟着人。
风从殿外吹来,将她那血迹斑斑的黄袍吹的猎猎作响。
一点不太明亮的光,从天空上的层层妖气里穿透而来,照在她身上,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她就像一朵生长在荒野中的花,倔强,孤独,也痛苦的苟活了一世多一点,再加十三年。
而如今,她最终于黑暗中,绽放出了自己的模样。
我花开后百花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