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曹昂并没有留在龟山附近,而是率领麾下大部分精骑,回到了汶水北岸的博城。
只留少许较为机敏的下属,游荡在黑山寨周围。
博城到黑山寨,大概十四五里的路程。
骑兵全速行进时,只需要半个时辰。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来得及。
......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天气已经彻底放晴,路上的积雪也融化了大半。
黑山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要不是斥候亲眼看到山寨里粮食堆积如山,曹昂都以为自己被骗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曹昂的耐心也逐渐消失。
他尝试过请郡守府出兵协助,可对方却找各种理由,一直拖延着。
当然了,应劭的做法,曹昂也能理解。
攻打地势险峻的山寨,是要死人的。
哪怕他不在意士卒的性命,可打仗总归是要花钱的。
战死士卒的抚恤金,兵甲器械的折损,出兵消耗的粮食,等等。
都是钱。
就算把黑山寨打下来,缴获的战利品能抵掉花销么?
显然很难。
出兵,对于应劭来说,得不偿失。
所以,不如当做无事发生。
不过,哪怕到了这种地步,曹昂也没有想过调集屯驻在蛇丘县的步卒和青壮营。
因为,现在已经到了春耕的时节。
还是那句话,所有事务,屯田为先。
什么都能出问题,唯独屯田之事,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能出现。
不过这段时间,曹昂也并非全无收获。
羊衜公务在身,也随曹昂一起留在了博城。
经过半月的相处,二者之间的关系愈发密切。
可能是因为羊续的关系,泰山羊氏家风极好。
严谨朴素,仁善孝悌。
在曹昂看来,这才是这个时代的士大夫阶层,应该具备的品德。
羊续字兴祖,做过大将军窦武的掾属。
第二次党锢时,囚禁十余年,直到中平元年黄巾之乱爆发,才结束禁锢。
其后出任太尉府掾,迁庐江太守、南阳太守,多次平定黄巾叛乱。
其人廉洁自律,有“悬鱼太守”的美称。
当时,其妻带着长子羊秘,从泰山郡前往南阳郡官舍看望他。而作为“帝乡”南阳的太守,羊续的全部资财竟然只有布被、短衣、盐和麦数斛而已。
羊衜深受其父影响,性情低调,生活朴素,行事光明磊落。
跟这样的人做朋友,曹昂很安心。
这一日,羊衜再次上门。
不过这次,他是受人所托,想要邀请曹昂过府一叙。
“蔡公之女文姬?她怎么会在博城?”
等羊衜说明来意,曹昂十分惊讶。
竟然是蔡邕的长女蔡琰,想要向他了解一些事情。
至于说,蔡琰会通过羊衜联系自己,曹昂并不奇怪。
因为羊衜的妻子也姓蔡,小名贞姬,正是蔡琰的妹妹。
蔡邕,是羊衜的岳父。
当然了,汉代还有岳父这个说法,应该叫外舅或者妇公。
“刚到博城,此前一直居住在平阳。”
羊衜声音低沉:“内姊一心想要去长安,替外舅收拢尸骨。我等劝不住,只能任由她离开。”
提到已经死去的蔡邕,羊衜的情绪更加低落。
曹昂也叹了口气,问道:“所以,找我是为了探听长安的形势?”
汉代交通不便,所以信息传递的速度比想象的还要慢。
蔡邕死于初平三年五月,而住在泰山的蔡琰,直到年底了才收到消息。
作为兖州牧之子的曹昂,凭借身份的便利性,自然会掌握不少关西方面的情报。
这也正是蔡琰的目的所在。
“正是。”
羊衜点点头,又躬身行了一礼,“关西鱼龙混杂,攻伐不断,我担心内姊此行可能会遇到危险。可否请子脩帮忙劝阻?”
不是可能,是必然会遇到危险。
而且是被匈奴人掳走十余年的危险。
曹昂面色凝重。
这种事情,他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
因为,曹操和蔡邕的关系很好。
大概二十年前,蔡邕作为郎中在雒阳东观校书,当时的曹操刚刚举孝廉,入京为郎。
可以说,蔡邕正是曹操在文学方面的启蒙者。
两者同属光禄勋,且都与名臣桥玄相交莫逆。
对于曹昂来说,不管是出于怜悯,还是父辈之间的交情,他都无法坐视不管。
......
博城东里,一处不起眼的宅楼里。
曹昂见到了脸色苍白、神情凄婉的蔡琰。
其人一身孝衣,搭配上原本就清冷的气质,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不过,虽然容颜憔悴,但那双明亮的眼眸,依然闪烁着洞彻人心的智慧。
一番见礼后,蔡琰开口了:
“子脩,想必仲至已经跟你说了我此行目的,也定然会请你劝阻我。可我们两家也算世交,可否告知我长安那边的真实情况?”
仲至是羊衜的字。
“阿姊果然聪慧。”
曹昂一愣,苦笑一声说道:“其实不用阿姊提醒,我本来也没打算欺瞒。”
看到蔡琰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没有犹豫,认真地说道:
“阿姊,长安,或者说整个八百里秦川,绝非善地。”
“可是董卓已死,想必已经恢复一定秩序?”
蔡琰显然不信。
“只是表面而已。”
曹昂摇摇头,表情严肃地说道:“现在的长安除了凉州人、并州人,还有许多外族人,比如匈奴、乌桓等等。这些人抄掠成性,根本不会将朝廷放在眼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蔡公生前与凉州军阀交好。阿姊觉得,在这些人的照拂下,应该不会出问题。可实际上,无论是董卓,还是此时当权的李榷、郭汜,都无法真正控制关西武夫。这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体结构性的崩坏。关西兼并之严重,尤甚关东。李榷下面,满是手握兵马的豪强,他根本无法驾驭。”
一旁的羊衜连连点头。
他当然也跟蔡琰说过类似的话,可是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起到的效果是不一样。
在这件事情上,曹昂无疑更具权威性。
果然,蔡琰皱起了眉头,半晌没有说话。
见状,曹昂顺势加了一把火,笃定地说道:“长安的混乱,必然还要持续数年乃至更长的时间,直到其成为第二个洛阳。据我所知,家父已经在尝试讨回蔡公尸首,安葬在家乡。阿姊不妨在兖州稍作等待,说不定今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这里,曹昂说了假话。
曹操一直忙于征战、安定兖州这些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哪有时间精力管别的。
不过,骗就骗了。
这个谎言,圆起来并不难。
回头安排人往长安走一趟就是了。
只要舍得出钱,没人会阻拦。
“曹公大恩。”
蔡琰沉默良久后,盈盈一拜。
随后,有些固执地说道:“先考逝世已有数月之久,却无后人送葬守墓。长安混乱危险,可为人子女者,岂能眼睁睁看着死去的父亲埋于他乡!多谢子脩好意,可文姬实在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