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温暖而柔和,落在身上极为舒适。
凉亭中,一对青年男女相对而坐。
男子相貌俊秀,英姿勃发;女子身姿婀娜,气质出尘。
堪称珠联璧合。
当然,如果曹昂没有蹙着眉头,就更好了。
“收留?足下此言何意?”
“就像曹君此前做的那样。”
张宁眼眸中闪过希冀,“或拣选为士卒,或编为屯民,只要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就行。”
“可是他们在山上生活的不是很好么?怎么会愿意重新下山呢?”
曹昂十分不解。
大部分百姓逃到山上,都是因为无法忍受剥削。
怎么可能愿意再下山呢。
还是说,泰山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如今,蒙山有近百座山寨营地,所有山寨加起来,差不多有十五万人。”
张宁好像知道曹昂会有此一问,不假思索的说出一组数字,接着反问道:
“可曹君知道两年前,沂山有多少山寨,生活了多少人吗?”
不等曹昂回答,张宁就自顾自地说出了答案:“两年前,蒙山上分布着大大小小两百多个山寨,有将近二十万人!”
“不可能,这不符合常理。”
却是羊衜出言反驳,“近两年,泰山周边战事不乱,无数百姓化为流民逃往茫茫大山。山上贼寇的数量,只可能增加,不可能减少。”
他在泰山做了几年郡吏,对人员流动很敏感,因此说话的语气很笃定。
“山上确实有新加入的流民,但并不代表总的人数不会降低。”
张宁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悲伤:“曹君身后之人,应当是蒙山孙家寨的现任寨主,不妨问问他。”
见众人目光都看向自己,孙观略微思索后点点头,说道:“太远的地方我不清楚,但本山寨周边,人确实变少了。”
在蒙山生活了几十年,孙观的认知自然有一定权威性。
羊衜还是有些怀疑:“可是为什么有新的流民加入,人还会变少呢?”
他忽然想到了骤减的山寨数量,难道是......
“因为山寨之间恐怖的兼并速度,据我所知,这两年孙家寨就吞并了三个附近的小山寨。”
果然,张宁替羊衜说出了他心里的猜测。
不过,前者话锋一转:“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
“难道是因为蒙山无论如何都养不活二十万人?”
曹昂忽然开口说道。
羊衜和孙轻登时一怔。
“正是如此!”
张宁看向曹昂的眼神微微发亮,颔首道:“蒙山虽然也有些可以种植庄稼的土地,但数量并不多。产出的粮食,加上蔬果、猎物,也很难养活二十万人。家父诸多旧部,如今就面临着被兼并以及缺粮的窘境。”
“这么说,如果没有外部势力干预,泰山中的山贼,最终也会归于一统?”
“是否归于一统不好说。”
张宁摇摇头,“但是兼并融合成几支规模庞大的势力,几乎是必然的结局。而且时间不会很久,至多只需要十年。”
曹昂暗自点头,历史已经证明过了,张宁的预测是对的。
所谓的几支规模庞大的势力,不就是后来的臧霸、孙观、吴敦、尹礼等人嘛!
“曹某还是不懂。逃近蒙山的黄巾旧部,数量恐怕不少,不然不可能替足下搜集到这么详细的资料。既然同出一源,为什么不能联合到一起呢?”
曹昂一只手握着陶杯,另一只手搭在石台上,食指轻轻敲击台面,发生“咚咚”的声音,“而且假设曹某同意,这些黄巾旧部当真会听从足下的命令么?”
“算不上命令,但有我作保,大多数都会同意。至于为什么不联合?”
张宁苦笑一声,“泰山山脉里规模较大的本土山寨,其首领都出身本地强宗豪族。而与之截然相反的是,绝大多数太平教众,均来自于贫民百姓。就算联合起来,也不是豪族之人的对手。”
说到这里,她脸色黯然:“正如家中长辈,在军事上完全不是汉朝名将的对手一般。”
对于这一点,曹昂倒是十分认同。
读书,真的能够让人拥有更强的学习能力、更加灵敏的思维以及独立的思考能力。
曹昂为什么要教青壮营的军士识字?
因为不识字的人,不仅仅只是愚昧无知。其思维迟钝,几乎没办法有效地思考,也无法判断形势。面对问题,更无法深入分析!
这样的人能够依靠的,几乎只有那一腔热血,又怎能敌得过熟读经书、狡诈多变的豪强?
古代的农民起义,为什么总是虎头蛇尾,注定失败?
不仅仅只因为没有掌控足够多的生产资料,还因为没有足够多的人才。
这里的人才,指的并不是诸葛孔明这种经天纬地之才,而是识字的、有一定判断力和独立思考能力的基层管理人才。
为什么统治阶级,一定要跟士族合作?
因为撇开士族,根本没有那么多可以用来维持统治的人!
“那在这个过程中,足下想要什么?”
曹昂将水杯放在石台上,抬起头紧紧盯着青衣女子摄人心魄的双眸。
迎着曹昂咄咄逼人的目光,张宁脸上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她诚恳地回答道:“无论曹君是否相信,小女子想要的,仅仅是少死一些人罢了。近十年间,无辜而死的人,真的太多太多了。”
语气真诚。
曹昂微微颔首。
他并不完全相信女子,但也无所谓。
时间终究会证明一切。
至于里面有没有陷阱。
只要诱惑足够大,即使有陷阱又如何?
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既如此,曹某还有最后两个问题。”
“曹君但说无妨。”
“第一,为什么是我?第二,如果我拒绝,足下会怎么做?”
话音一落,亭中忽然安静下来。
张宁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站起身,朝远处眺望。
良久之后,她的声音才悠悠传来:“之所以选择曹君,自然是因为曹君有古君子之风。”
曹昂面色古怪,这句话的意思,听着怎么像是在说:你是个好人!?
微风吹起散落在肩背上的青丝,使得凭栏而立的张宁,飘飘若神仙。
她的声音也有些缥缈起来:“这些年,小女子从南到北,走遍了华夏大地。北至幽并,南至荆扬。可有实力重新安定天下的英雄,不过寥寥数人。这其中,又只有曹君让妾身印象深刻。”
“不过最让妾身铭记于心的,并非曹君横行战场之神威,而是曹君雨夜劝降的大仁。那日汶水岸边,曹君劝降不成以至于失态时,妾身就想着,安定天下者若是曹君这样的人,那可真的是天下苍生之福。”
张宁转过身来,嫣然一笑,好似仙子跌落凡尘:
“如果曹君拒绝,那妾身就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便任由世事如滚滚东去的黄河水一般,肆意奔腾罢了。”
羊衜与孙观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好奇。
这个所谓的雨夜劝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竟然让大贤良师的女儿念念不忘。
一旁的曹武挤了挤眼睛,意思很明显:回头找个时间,我跟你们好好唠唠这件事。
曹昂没理会三人之间的小动作,缓缓起身。
“足下哪里是请求,分明是给曹某送了一份无法拒绝的厚礼啊。”
“这么说,曹君答应了?”
“当然,曹某没有拒绝的理由。蒙山流民中,如有弃暗投明者,只要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曹某均可既往不咎。”
“并非只有蒙山。”
“嗯?”
曹昂有些疑惑。
“泰山、鲁山、沂山、蒙山,有我太平教众数十万人。如曹君负担的起,妾身都可以试着联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