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善才几乎一夜没睡,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一次看看天光。
见天色蒙蒙亮,赶忙梳洗了一番,换上官服,辞了家人就一路小跑往太史监去。
到太史监的时候,太史令还没到。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走到自己的桌前抽了张纸出来,研得了墨,准备写文书。
他得在太史令赶来之前把公文写好交给他过目,这样自己才能拿着文书到何监那里去。
作为一个具体办事的官员,这种公文对他来说也算是信手拈来。提笔以后文不加点,酣畅淋漓的写完了公文。
待墨迹干透,他捧起公文来仔细的读了几遍,确定文笔通顺,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就坐在值房里静静地等待太史令,心里同时盘算着接下来见了何监要怎么说。
毕竟太史令只是第一关,最关键的步骤还是在何监那里。
崔善才听得大门“吱呀”一声,又听见同僚问安的声音,知道是太史令来了,抄起写好的文书就冲出房去拦住了他。
太史令本来踱着方步慢悠悠的往自己的值房走去,突然眼前窜出一个黑影来,吓得他“哇”的叫了一声,连退了几步。
好容易稳住心神,发现竟然是崔善才拦在面前,有些恼怒地问:
“崔善才,你疯了不成,太史监衙署内竟然如此唐突!”
崔善才赶忙道了歉,把文书递给太史令,快速的说明了原委。
太史令打开文书扫了一眼,脸上的愠色也散了七八分,换了一副脸孔,笑眯眯的说:
“老崔,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吧,找一个什么酿酒的,还是个死囚帮你求雨?你吃了大理国上贡来的毒蕈了?”
崔善才看着太史令的肥脸,心里暗暗骂道:“若不是你给何监推荐,这掉脑袋的差使能落在我的头上?现在却在这里说风凉话。”
心里可以骂,脸上还得笑着求人,毕竟太史令不钤印,自己万万不能越级去找何监。
“大人容禀,这裴迪的卷宗下官仔细读过,确实是个奇人。求雨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守正用奇,用个奇人在旁辅助,也是大有裨益……”
不等崔善才讲完,太史令肥手一挥,说:
“罢了罢了,你要是能求得雨来,管你用谁。但是你可得早点去秘书省,何监只有早上在,下午就入宫讲学去了。”
说完,拿着崔善才得文书到自己桌前,重重的钤上了太史监的打印,笑眯眯的递给了崔善才。
崔善才拿着钤好了太史监大印的文书,道了声谢,头也不回的跑出了衙署,奔着秘书省去了。
太史令看着他的背影,冷冷的笑了一声:
“狼奔豕突,不成体统。何监不骂一顿都是菩萨保佑了,还想要何监用印行文?”
他拿着公文到秘书省的公廨倒是一路没有什么阻拦就见到了何监。
何监听这个满头大汗,官服湿透的官员是自己下属的太史监的官吏之后,气的的白胡子耸动,不住的用手杖锤着地面说:
“你擦擦头上的汗,正一下自己的衣冠!如此狼狈,官员的威仪何在?朝廷那点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崔善才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湿透了,现在这个天气只要稍微动动就是满头的汗水,何况自己是跑来的。
他掏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扶正了自己的帽子,清清嗓子才敢对何监说了自己的来意。
听完崔善才的叙述和要求,何监更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么一个朝廷命官,竟然要去刑部大牢里找一个妖言惑众的神棍协助求雨?
“你这个文书我出不了,太失体统了,一个读圣贤书的官员竟然去牢里请教一个神棍,传出去,我秘书省的脸往哪里搁!”
何监气的白脸都通红了。
“何监,求雨这事情不可耽搁,您看是不是能通融一下……”
不等崔善才说完,何监猛的用手杖砸了一下地面,“当”的一声吓了崔善才一跳,大声呵斥道:
“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虽然不是明经科出身,但是圣人说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你难道不知!”
崔善才吓的只敢小声嘟哝:
“你让我找和尚道士求雨难道就不是怪力乱神了?”
原来想着何监年龄大了不一定能听到这小小的一声,却不曾想到何监是出了名的耳聪目明,轻轻的一句牢骚话,分毫不差的被何监听到了。
这句话可把何监气的不轻。
崔善才抬眼偷偷看了一下,只见何监身子都在颤抖,勉力用手扶住了手杖才能站稳,声音也不稳了,用力喊了一句:
“侍卫,把他轰出去!”
崔善才本来还想再争取一下,可是自己偏偏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发那一句牢骚。
现在自己被两个铁塔般的侍卫架着,脚都蹬不到地面,一点挣扎的可能都没有,就被扔到了秘书省的公廨之外。
坐在地上的崔善才现在只有懊悔,恨自己实在是不会和上官打交道,偏偏要发个牢骚。
现在好了,被侍卫丢出来,左右经过的官员都看到了,这下可以在长安的官场当几天的笑话供人喷饭了。
“算了,回家睡一觉,夜里去南河沿吧。”
崔善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由于总是不下雨,地面上全是灰土,拍了两下以后自己被扬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他想起了之前白医生交待的话,干脆就不再拍打了,身体重要,索性穿着满是灰尘的官袍离开了秘书省。
崔善才看了看太阳,算了一下现在时辰还早,若是这个时候回家,夫人和母亲见到一定会担心不已。
本来两人这几天因为自己的差使提心吊胆,已经是吃不香睡不好,如果再担惊受怕,恐怕身子扛不住要生病。
崔善才想到这里,心下决定还是去四合巷喝点酒,消磨消磨辰光。
反正自己也给太史令说过了今天要去秘书省办事,不回去他也不会过问,这一天的辰光都是自己的。
“既然夜里就被武侯抓住革职查办了,还不如趁现在好好的喝一顿。”
崔善才刚走到四合巷口,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叫他:
“崔兄!好久不见了!”
他回头一看,发现叫他的人是原先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邻居范未名。
“范兄,怎么在这里见到你了,你最近半年去哪里发财了?”
范未名是商贾出身,家里世代从商,常常东奔西跑,所以崔善才有此一问。
“哎呀,最近跑了一趟巴蜀,你不是应该在太史监吗?怎么有空跑到四合巷来了?”
崔善才憋了一肚子苦水,正愁无人倾诉。现在范未名在他眼里就好像救命稻草一样,所以他一股脑的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范未名。
范未名听罢,沉吟了一番,对崔善才说:
“范兄,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到里面找个酒肆,喝点酒,听我给你把这件事盘算盘算?”
崔善才看他似乎是胸有成竹,想着他平时走南闯北见闻多广,兴许还真有办法,便点了点头,带着范未名去了前几天喝酒仙醉的那家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