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定,崔善才唤来酒保。
“你这里可还有酒仙醉?”
酒保看来人是崔善才,点了点头,告诉他也就剩下两碗的酒了。
崔善才吩咐酒保把酒拿来,再拿一小坛子桂花酿过来。
“范兄,你尝尝这里的酒仙醉,和别处的酒可是不同的。”
说着崔善才给范未名倒满了酒仙醉,这范未名走南闯北见识多广,却也被酒仙醉这清亮的酒液吸引了,发出了“哇”的一声赞叹。
“崔兄果然是爱酒之人,你的那篇《相酒经》,我可是一直很喜欢读,这酒仙醉你无论如何要加进去。”
崔善才叹了一声气,说:
“范兄别取笑我了,你刚才说为我盘算盘算这事情,不知道盘算的怎么样了?”
范未名笑了笑,说:“就是为了这个酒仙醉我也要盘算清楚,这裴迪救出来了以后,若是肯给我供货,这酒我能卖到倭国去呢!”
崔善才看他还在调侃,神色有些着急。
范未名见他那个样子,也只好开始切入正题。
“崔兄,你这个差使,从头到尾都透着怪异。”
崔善才点点头,说:“确实,就在家养了几天病,就摊上了这么个事情。”
范未名摇摇头。
“不,不是说这个。首先你拿到的文书就很奇怪。一般下达任务都是一级一级的下压,秘书省下文给太史监,太史监在找人办差事。但是你拿到的文书居然是秘书省直接下达给你个人的,这就是第一件奇怪的事情。”
崔善才提他这么说,确实感觉奇怪了很多,其实自己之前就感觉这里有点不对,但是一直没有想通。
“第二就是这个裴迪,此人不管是做生意还是住处,都在长安县。可是偏偏是咸宁县跨过天街来直接把人抓走了,这种事情在国朝近百年还没出过。姑且认为是代王府施压咸宁县导致的吧,那这里和代王府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点其实崔善才之前也怀疑过,但是他觉得这并不算重要的事情了,也就没去考虑了。
“然后就是这个求雨的事情,这事情你想过是从哪里来的吗?”
崔善才笑了,这不是明摆的事情嘛,这哪有什么奇怪的。
“命令是从秘书省发下来的,文书还在我身上。”
范未名摆了摆手,笑呵呵的说:
“崔兄,秘书省好端端的叫你去求雨做什么?你们太史监是观测天象的,又不是管理天下僧道的。”
崔善才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今天去找何监的时候,他还在说什么“怪力乱神”,既然这么忌讳这些东西,那为什么还要主动地下达差事给下面的人呢?
说不通,完全说不通。
“崔兄,能请得动秘书省的,你说有谁?”范未名给了崔善才一个神秘兮兮的眼神,低声地说。
“你的意思是,圣人?”
既然秘书省没有动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秘书省也接到了命令。
“能请得动你们何监的,除了圣人就是两宫太后了。”
“说不通啊,如果是圣人或者太后的意思,那我今天去找何监也不至于碰一鼻子灰,还被侍卫丢了出来。”
想起今天的经历,崔善才还是心有余悸。
“何监是当今帝师,应该是外臣里和皇帝关系最近的一个了。如果说何监今天能把你丢出去,那就说明了一点……”
说到这里,范未名喝了一口酒,不说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崔善才。
崔善才知道这家伙老毛病犯了。
作为商人,不可能一次把所有的底牌都拿给客户看,总要在关键的时候吊起你的胃口,然后把手里的商品卖个高价。
自己从小和范未名一起长大,他这个说话喜欢卖关子的习惯自然是清清楚楚。
“别卖关子了,快说,人命关天的事情。不然我死了,你帮我照顾老娘和夫人。”
范未名放下酒碗,低声的说:
“只有一种解释,要么何监不想求雨,要么就是圣人不想。”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圣人还要下达求雨的差事给何监呢?”
崔善才这里有点不明白,既然心里不想,那为什么干脆就不提这个事情呢。
“崔兄,你说说,比皇帝还大的是谁?”
这个问题可把崔善才吓了一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里还有比皇帝大的?
看崔善才一脸慌张的样子,范未名哈哈一笑。
“是权力。只是这个权力可不是捏在皇帝一个人手里,还有一部分在公卿之中,以及这些公卿之后的世家大族。这个求雨的事情,搞不好就是各方角力的结果。”
崔善才挺直了身子,还把凳子向范未名那里挪了挪,说道:“范兄,这等事情与我现在何干?”
范未名用手沾了一点酒,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
怀恩。
崔善才看着这两个字,猛然反应过来,说:“这难不成是尚书省左仆射王相的名讳?”
范未名一脸嫌弃的表情说:
“崔兄,我以为你理解了,没想到半天你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崔善才看向范未名,说了句愿闻其详。
范未名有些得意地打开了话匣子——
“雨若是求到了,对谁最有利?”
还没等崔善才反应过来,范未名接着说:
“就是王怀恩大人。他现在在长安势力盘根错节,若是一直不下雨,漕运废弛,那他损失就太大了。”
原来本朝定都长安,虽然有四塞之利,便于防守,却受困于关中粮食不足以自给自足。
所以和前唐一样,本朝每年需要从东都走漕运通道运来大量粮食供给长安才行。
这几年雨量不足,漕运能力下降,朝野内早已议论纷纷,要求皇帝就食东都。
“我这次去巴蜀,就是去采买粮草,从汉中运回长安,补充东都漕运的缺口的。所以没人比我更了解现在长安危急到什么程度了。若是就食东都,那王相在关中的产业,可就损失太大了。”
“可是我的事情,和王相有什么关系吗?”崔善才还是不明白他讲的这些到底和自己有什么联系。
“你果然是个干具体工作的好手,抠在细节里跳不出来啊。你拿着写好的公文,直接去尚书省,一定有所收获!”
崔善才这才明白,何监可能只是应付应付皇帝,随便找个人背黑锅。
那自己为了自保,拿着现实的利益去说服王怀恩,说不定有所突破。
“可是王相不会自己去找裴迪吗?”
范未名无奈的摇摇头,看着这个榆木脑袋的朋友,叹了口气。
“这种事,他只会在幕后参与。真成功了,他获利巨大,没效果的话他也可以抽身。再说了,你就真的笃定这个裴迪能有用?你都不确定,他王相为什么非得蹚浑水?”
事不宜迟,崔善才端起酒碗敬了范未名。
“范兄,这坛桂花酿送你了,我得赶紧去尚书省了。”
头说完,也不回地往尚书省就跑。